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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阅过那道神旨,天命唯你能受,别人就受不得吗?再者,历经那么多岁月,不信他,还反过来信你?”

    “不管你信谁,我今天既然来得正是时候,你就动不了他们丝毫,”老者说着,抬头看看已经走出天帝庙的我们五人。

    蚼蚏王哈哈大笑:“石矶岭之役,我们被从昆仑山驱逐出来;而你在辛王面前献策将我们降为劣等兽类,生生世世受流离之苦、趋食之祸,”它再转过身,环视周围的土蝼大声喊到,“看看吧!看看你面前我的万千族群,它们世代飘摇、凄风苦雨,之所以千难万险也要生存下来,只因这个把仇人碎尸万段的信念,而如今是天意送你于我等?”

    蚼蚏王的话在土蝼群里引起不小的骚动,它们嘶叫着,前爪把地面的泥土刨起漫天尘灰,再次遮挡了月亮的光华。

    “醒醒吧!”老者毫不畏惧,拉拉缰绳,使虎纹马向前几步挨近蚼蚏王,“醒醒吧!你那愚蠢至极的灵魂,当年事先挑起战端的你战败后,仅仅被驱逐流放,想想倘若是你获胜,石矶岭上战败的他们又会是什么下场,屠城、抢劫、无休止的杀戮,直到生灵无存,你和你那狂暴的族群的怒火才会得以平息。”他看看蚼蚏王,又看看我们,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当你再度作恶,遭遇人王辛之时,又是谁把你和你的族群从他的刀口下解救出来,若不是被降至兽类末端,早已尸骨无存的你们还能站在这儿,你现在是准备犯下和几千年前同样荒谬的错误吗?”

    蚼蚏王默想片刻,但是其余的土蝼已经变得十分暴躁,它们咆哮着,乱哄哄地等待蚼蚏王一声令下。兴许是蚼蚏王受到这样混乱的影响,全然不能理清老者所说的道理,它站直身子,拍着胸脯大声喊到:“也许事实是你说的那样,但又如何?蛊惑之言终抵不过万千族群的愤怒和仇恨,抵不过千百年来大家所受的苦难。”

    老者拔出腰间鞘中的长剑,缓缓地举过头顶:“纵然你有万千之众,怎么敌得过林中待命的正义铁蹄,”松林后面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号角和隆隆鼓声,土蝼们安静下来。他收回长剑,俯下身对蚼蚏王说:“至少你应该为这些跟随你的生灵想想,看看这个在和你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不断壮大的家族,它们渴望安宁,渴望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家园,不再流离失所,可如今它们将因你一时的愚蠢而再次卷入战争的腥风血雨,它们虽不知生死的意义,但是你担得起族群毁灭之罪吗?”

    蚼蚏王又默想片刻,终于转过身,面对已经安静下来的族群嗷嗷地嚎叫几声,角狼也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嘶叫着回应,很快我们周围的角狼也散开回到狼群中。在我们和老者之间让出了一条更宽的通道。我们五人相互看着,紧握手上的武器,小心翼翼朝老者挪动步子。

    “竖亥法师?”老者问道,“你不能这样就算交差了事。”

    “我得把竖亥法师带走,”  蚼蚏王回答,“他要为二十几个土蝼的生命付出代价。”

    “你是要天帝再次降罪于你吗?”老者笑着说,“想想若不是你的诡计,要把这几个人类一网打尽,那二十几个土蝼何以丧身?你是想让竖亥法师去向天帝倾诉你的逆行?让你们族群……”

    老者的话非同小可,还没听完,蚼蚏王就朝土蝼群里狂奔而去。间隔之余,老者跳下马,箭步冲到我们跟前,像他打量我们那样,我们也仔细看着这个临危不惧的老者,想象他身后有什么样的千军万马作为后盾,才如此气焰嚣张。蚼蚏王身边跟着绳索已经全被解开的竖亥法师回来。

    “老朋友,请原谅我解救来迟,”老者对竖亥鞠一下躬。

    竖亥法师看看他,又看看我们:“你们居然还活着,也算是天大的幸事,不过看你们那衣衫烂陋的样儿,真叫我有点哭笑不得。”说完他又转身看着老者,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原以为会按计划办事,不想失之千万里,这些角狼差点就要了我们的命,”竖亥法师拍着老者的双臂说,“我两次打出暗号,你都没有回应。”

    “此事容稍后解释,”老者小声告诉法师,“等我先处理好当下,再慢慢叙谈,”说着他转到站在一边的蚼蚏王面前说:“你带着族群自去吧!以后别再为非作歹才是,”老者回答。

    蚼蚏王想到松林里的号角声,灰头土脸又无可奈何,走到通道尽头的庙门前,此时圆月西斜,刚好把庙门前篱笆墙院照亮如白昼,它背对这灼灼月华站在那里,对着狼群嗷嗷长鸣,狼群也回应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又是久久的沉寂之后,只见狼群齐齐转身,朝平地北面的坳口撤离,蚼蚏王看看我们,没再靠近,而是沿着山庙那面走到狼群前方。

    “蚼蚏王——”老者突然扯高嗓门喊。

    蚼蚏王和所有狼群都止住脚步,看着这个岿然屹立的老头。

    “我本已带来了天帝的旨意,”老者说。

    蚼蚏王满面疑惑地回到老者跟前。

    “我代天帝授,若您等谨遵以下三条、诚心领旨,便可以恢复你们族群的荣光,”老者右手轻轻按着蚼蚏王的头,左手自袖中抖出一幅卷轴拿在手里。

    蚼蚏王扑通跪到地上,连连答应:“谨受天帝旨意,我当代领族群戒守法旨三条。”

    “勿妄下恶念,勿轻起贪欲,勿袖手旁观,”老者庄来地念着,蚼蚏王无不答应。他把卷轴递到它手中,“天帝旨意,让你的族群恢复妖身,从此不再受驱食之苦,倘戒守三条,时机成熟,当允你带领族群回昆仑地界,重建你们的土蝼王国。”

    蚼蚏王展开卷轴,那旨面映着月色,射出强烈的白光,很快将松林前的这片平地照如白昼。隆隆巨响,光团散开来像飘雪覆满整个平原,响声起处,一束白光自卷轴向天顶射去,在遥远的光束尽头,雷鸣滚滚。蚼蚏王率领众族群跪下,周围的尘土覆地而起,翻卷弥漫,飞沙走石,目不能睁,耳不能闻,那旋转的气流就要将我们拔地而起,于是我们五人慌乱中紧紧相互搀扶,蹲伏于地。待沙尘平息,雷声逝去,光束淡隐之后,夜色恢复如初,依然月明星稀,银光辉洒,山峦叠韵间,美景恍若更胜此前,而在原处的土蝼族群身上灰色的毛全部变成了雪亮的白色,在月光下粼粼闪闪。它们依然匍匐,直到老者叫平身站起来,才抖擞着站直了四肢。

    “记得三条,带领你的族群退去吧!”老者说道。

    蚼蚏王千恩万谢,率领众土蝼朝原北面的坳口陆续退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森林尽头了,空地上只剩下我们一行五人,法师和这个白须的老者。这会儿他才和竖亥法师真正热情地招呼起来,两人哈哈大笑着紧紧拥抱,显然是很久不曾相见的老朋友。

    “噢噢,亲爱的姜尚大人,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没等到我们被土蝼撕成碎片,”竖亥法师抱怨着嚷道,“快把你的百万大军请出来吧!”

    “哈哈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上万只凶猛的角狼,不谋划周全,再庞大的军队又奈它何呢?”老者用笑声回应竖亥法师,根本就不在意我们五人惊骇而疑惑的目光同时投射到他那身青衣白袍上,我们惊诧地相互看着,还没回过神来。老者和竖亥法师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风生,把我们远远抛到了将信将疑的虚空之中,仿佛早已经忘却自己身在何处,其实本也不知身在何处的,这会儿更觉缥缈间不知所迹了。

    “我就知道其中定有诈谋,”竖亥法师朝白袍老者旁边的那匹虎纹大马走去,抚摸着它的鬃毛,“常言吉良三千,不敌鹿蜀一蹄之勇;鹿蜀上万,难比文马一瞥之智。其实赞誉都已经过了,智也好,勇也罢,还得看马主人啊!有姜尚公之驾驭驱使,此鹿蜀文马的,又为何不只见一斑呢?”他梳理着马鬃毛。

    “你我都是老脸老身熟透了的人,看你也不在这些后生面前严肃拘谨些,到是说些不挨边际的大话,叫他们见了着实好得取笑的资本,”老者说着,举手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摇摇,不急回头,也不急出声,偶尔还能听见庙旁三两声蝉鸣,都是为了静息后半夜的寒意。似此有半袋烟光景,那山间顺着松木枝儿吹过的晚风一阵胜似一阵地把马的嘶鸣声并那铜铃、铁蹄的脆响送入耳间,撕扯这难得的寂静。声音越近,便可清晰听见车辙轧过细枝蔓草的吱吱着响,三辆木轮马车自林边各处慢摇摇地驶来,车上除赶车的一人并些鼓器,再无其它。近到身旁,三人下车与老者和竖亥法师行礼,到过晚安之后,便细细打量我们五人,稍候片刻,又与我们鞠躬行礼问道:“王子呢?”

    “王子?”这下我们愈加糊涂得厉害,更不知所措,幸得刘富宽反应快,伸手要和对方握。三人都哼哼地转头不理,其中一个较矮的咕囔着说:“亏得这么傲慢,我们先鞠躬问好了,也不回礼,看看,看看,姜尚公还时常骂我们是粗条条不通教化的汉子哩。”

    老者拍着那人的肩膀笑起来:“你们自个儿陋闻了不是!原本他们是要和你握手表示敬意的,你又偏偏不知情理,反而埋怨起来了。”

    三人听老者如此说,懒懒地回身抱拳道:“失敬、失敬,望包涵,”大抵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这下我们都明白应该是这抱拳的礼数,便回敬了,陈永才代替我们五人回话:“哪里,哪里?反是我们初到贵地,不知礼数,见扰大家才是。”

    “好啦好啦!别酸了,这折腾一夜,伤的要休息,未伤的大概也累得不成,大家先上车,回去好生洗个澡,换身衣服,睡足觉养好了精神再说不迟,”竖亥法师接过话头说完,吩咐后面来的三人将鼓器并些刀刀棍棍的挪到一辆马车上之后,就要把我们推上腾出空位的车子。

    “还有一个朋友现不知下落,如何安心就此离开,”陈永说,我们也都踌躇着不愿挪步。

    “是啊!他为救我才遭了难,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们得去找他了,”我也理直气壮地说,周雨江和刘富宽他们也都跟着嚷嚷起来,要立即动身去找李方贵。

    “这——大可不必多虑,”老者纵身爬上他的鹿蜀,稳稳地端坐马背上,根本无视我们的要求,正待催马带头离开,忽听得天帝庙侧边的小路上有噗噗的声响,很快,自山影遮挡的路上走出两人并牵着一匹马来,正是白日里的那匹文马。

    “谢天谢地,你们到底来得巧,”老者远远地看见两个来人,便松口气说,“再迟些许,我就真的无法挽留他们了。”

    “马是早就追上了,我们护送那冰人找到快的马车,把他安置在马车上,让仝袤和阿葭蛉徳送走,方才放心来禀报的,他们只怕五更前就能抵达虹河岸口,”还未到跟前,那牵马的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们猜他说的冰人定是李方贵,便谢过了,先自包里取出衣物换了,再修缮好天帝庙被破坏的地方,拜别过十二天君塑像,才上了马车,竖亥法师只教新来的两位骑那匹文马和鹿蜀,自己和我、周培江、陈永坐一辆车,其余的三人一辆,姜尚和刘富宽、周雨江乘第三辆,一行纵队踏着已挨西边的月色,朝山南大道行去。知道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倦意立时便翻涌上来,那眼帘儿上下瞌碰着,把迷迷糊糊的幻象拼命往外挤,梦境倒是越发的清晰了,呼喊、奔跑、惊惶失措……杂杂的一团乱麻。再突然睁开眼睛,大约也只过了十来分钟,却见陈永仍然精神抖擞地小声问竖亥法师:“他真的是姜尚吗?”然后转头远眺那个和周雨江他们说说笑笑的老者,我也跟着望过去,并无什么见奇之处。

    “你们的伤都好些了吗?还痛不痛?”周培江问道。

    “没大碍,多休息一下就好啦!”刘富宽隔着车马回答。

    陈永也摇摇头说不碍事,然后伸直了双脚,好把身子沉下去,让后颈枕在车厢的边沿,周培江赶紧把一个软和的包垫在他的颈下。路还很漫长,没来得及听见竖亥法师的回答,我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但我相信他们又聊了很长时间。睡眼朦胧中,看见老者和竖亥法师坐在马车前面,两人的说话声夹杂在前后车里如雷的鼾声之中,我想,其余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吧!姜尚是什么时候上到我们这辆马车的呢?

    “西方的情况……”姜尚眺望远方摇摇头。

    “自鹿蜀慢摇摇出现在松林前那刻,我便也知道,大抵上是没有援军的,”竖亥法师看看我们,“可怜这几个孩子,差点就成了土蝼口中美食。”

    姜尚也看看我们,斜月刚好照在他的眉宇之间,那么清澈明亮,仿佛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慈祥的山野老头,“扈扎戌带来消息说没有军队来了的时候,估计你们已经到了山的心脏。”

    “他原本不应该只是带来一句话,”竖亥法师说。

    “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我阻止了沿城没支援的军队,又实在抽不出人手,再说对于几万土蝼,我们派出一两百人也是九牛一毛,多了些陪死的罢了。所以我们只得把土蝼让到天帝庙前的空地,而不敢贸然出来帮助你和这些孩子,幸而你们还能坚持到那么长时间。”

    “那你是怎么知道蚼蚏是因渴望恢复妖身的承诺而来,又断定这承诺是假的?”竖亥法师问。

    “现在只有恢复妖身这样的事才可能让土蝼全族倾巢而动,几万角狼,那是它们族群的所有力量咯,”姜尚说道,“和蚼蚏王达成协议的人,却因此弄巧成拙,暴露了自己和蚼蚏王的秘密协议。”

    “但偏巧这协议又是假的,”竖亥法师笑着说,“你才借机回去请求恩师,要他以此旨意和蚼蚏王议和。”

    姜尚摇摇头:“师父不可能把下传旨意这样的事随便让别人去做,但我也没有去求师父,那时候已经想到了办法,就是让扈扎戌和仝袤他们分藏在松林各处,凭佯兵疑敌之计也足可以退去蚼蚏王的几万大军。安排妥当之时,云中子才带着天尊的旨意前来,告诉我天时已到,让土蝼族恢复妖身。于是多生了那点枝节。”

    “也是也是,那蚼蚏王本已也撤退了,你才告诉他旨意的,”竖亥法师又笑起来,“为什么这几个孩子会遭此劫难?”

    姜尚看看我们,附在竖亥法师耳边嘀咕几声,随后两人咯咯大笑,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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