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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情,脸羞得更红了,便又把土推了回去,收起锄头假装不在意地说道:“那便还是等到春天的时候再说吧。”她推完了土,看见翩翩手里的剑,便问道:“你在家里还老是带着这剑作什么?”翩翩铿锵一声抽出剑来,一边欣赏一边答道:“这剑可真好看,而且响起来又好听又好玩儿。二哥把它带回来我好容易才从爹爹那里求了过来,他们却都不许我带出去玩耍,只许我在家里偷偷地一个人玩,我自然要一直带着它。”说着,她又仔细欣赏了一番才满足地还剑入鞘,终于记起自己的初衷来,叫道:“对了,我今早听我爹说昨夜好像宫里出了刺客,皇上虽然没事,可刺客也逃掉了。皇上大怒,把宗统领打进了大牢呢!现在外面这么多事,也不知道二哥一个人好不好过。”苏雨蝉笑着安慰她道:“你二哥好歹也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你不用担心他。”话刚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一下子凝固起来,变得忧戚了。

    十二月底,宗子羡追寻刺客的行踪一路追到了湖南。虽然这里的冬天要比京城结束得早一些,但此时仍是寒冬凛冽,朔风逼人。他虽然师出名门,武功卓越,但想到如今的处境便忍不住伤感。

    七月份的时候,少林寺的了空方丈写信给武当掌教无尘子道长,说起皇上拜访少林谈论佛法的事情,动了无妄执念,回忆起曾经和无尘子道长论道的往事,竟不胜向往当年韶华了。了空大师备述怀旧之感,言辞虽然平淡宛转,但动人之处却自有一种恬淡而莫名的哀凉,让人心生悲悯。无尘子读完了信,自然也十分伤感,意欲从此隐身参法悟道,与了空大师神交物外了。他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明子绪,又表达了一番要宗子羡和方子皇尽心辅佐明子绪的希望,便要和另两位师叔隐居了。可是便在此时,宗子羡也收到了千里之外从京城寄来的家书。信里说道宗母近日不知何故突然罹患重病,柔弱之处真是教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然后又备述了宗母旦来夜往绵绵无尽的思儿之情,尚不及老竟已担心起身后之事来。文笔哀转隽永,情思悱恻缠绵,宗子羡堪堪读完便沾惹得满纸泪痕。纵是素日里最为冷漠的绝尘子师叔听罢也不免动容,新传授了他一些养生之道,准他下山回家去了。宗子羡自然也是迫不及待,来不及参加明子绪继任掌门大典便离去了。等到他回到家中,宗母虽然身体抱恙,但已无大碍了,想来是得知儿子即将归家心情大好的缘故吧。而自从宗子羡归家后,宗母的身体果然也恢复地十分快速。宗子羡感谢道祖天尊法力护佑,便写了封书信到武当山,意欲呆在家中半年陪伴双亲了。

    半年以来,虽然外面发生了许多大事,但京城在天子脚下,仍是一片祥和宁静。宗父宗谷辰号称大内第一高手,护卫了皇宫近二十年的太平安稳,十分得皇帝信任,深受恩宠。宗子羡仰父荫泽,沐浴皇恩,一家和乐自是更不消说。眼见年关将近,京城气象更新,新年氛围十分浓厚。宗子羡以往都是将近过年时才回家,武当的自然宁静便和京师的人声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因此每年都十分贪享新年节日的气氛。今年他难得地要从头到尾地完全体会团圆过年的热闹氛围,心中期待比之以往有过之无不及。然而或许是今年年岁不好,值此年尾之际,京城终于也遭遇起不吉之事来,竟有人胆敢在此时行刺皇帝,虽未功成却也全身而退。皇上身体并无大碍,却难免龙颜大怒,竟一气之下将宗谷辰打进了大牢。

    宗子羡一早得知消息便急匆匆进宫面圣替父求情。皇帝年轻,许是冲动过后也觉得自己此举不妥,见了宗子羡竟似乎有种难掩的得意高兴之态。但他贵为九五之尊,自是不能朝令夕改宣示自己的过错,因此仍故作严厉,愤怒地说道:“先皇在世时便对乃父信任有加,朕即位以来也将性命安危全然寄托在他手上,可他如今却纵容刺客逃走,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实属可恶!”他低头瞟了宗子羡一眼,宗子羡跪在地上不敢忤逆,请求抓捕刺客为父脱罪。皇上似乎非常满意,辞色稍稍和蔼几分,感念起宗谷辰护卫皇城多年,劳苦功高,便应允了宗子羡的请求,承诺他带回刺客首级后便释放宗谷辰。说完便招来昨夜的禁军护卫带宗子羡下去,竟未及允他先见父亲一面,而宗子羡戴罪之身也不敢妄请皇上留步相求。那护卫口齿倒颇为伶俐,详细说与了宗子羡那刺客的形貌特征和大致逃逸方向。宗子羡听完后心里暗暗奇怪,似乎皇上对刺客踪迹早已了如指掌,却偏偏不派人手抓捕,何况铁捕沈临渊近日来就在京城。如此看来,皇上似乎是刻意要自己缉拿刺客呢。但父亲罹难,他只想到这些便再无暇多想了,只希望早些擒住刺客救出父亲,然后一家团聚了。最好能赶在年前了结此事,祛除了这在年尾沾惹的晦气,莫要延续到明年。因此他回到家后将此事和母亲解释一番,要她安心,便独自提剑去追查刺客了。

    宗子羡一路探查,果然寻到了那刺客的踪迹。不过那刺客脚程颇快,竟将近领先了宗子羡一日的行程。宗子羡马不停蹄奋力追赶,竟在洞庭才堪堪赶上。那人锦衣貂裘,怀里拥着暖炉,似是十分畏寒。他雇了一只小船,泊在洞庭山岸边,似乎有心上岸却不知为何一直犹豫不决。宗子羡觉得有些奇怪,只见那人举止庄重,一樽酹洒土地,终究还是吩咐舟子离去了。洞庭湖水面辽阔,变数极多,宗子羡想那刺客能在宫中来去自如,担心不能在小舟之上擒住他,反而打草惊蛇,便令舟子尾随其后,伺机动手了。

    寒冬森冷,此时未曾有雪,洞庭湖便少有趣味,水木之景,不过荒凉而已。那人任舟子胡乱漂流了一阵,心情始终抑郁。舟子见客人似乎是远道而来特意凭吊少君夫妇,便很有好感,又觉得他温文有礼,是饱学之士,心里尊重。因此他便热情地向客人推荐对岸醉金楼的美酒佳酿,据说是天下无双,能舒愁肠。那人微微一笑,便示意应允了。舟子觉得自己能为客人排忧解难,十分兴奋,又绘声绘色说起七八年前公子起在里面豪饮的故事来。宗子羡眼见他漫无目的漂来漂去,心里不耐,思忖着便在湖面动手也未尝不可。正犹豫间,忽见那舟子将船划地快了许多,宗子羡便疑心起自己行踪暴露了。但他素来坦荡,觉得如此也好,定一定神却发现他们是要往醉金楼去了。这刺客行事倒也颇有古风,行刺之后竟能如此安之若素,还有心思游湖喝酒。古之豪侠刺客,其不畏死,至于此乎?宗子羡心里叹息,也奔着醉金楼去了。

    “我从北方下来,那里的人听说少君泪流三日,瞬息不曾断止,俱是怀疑不信,谓作不合常理,荒诞传奇。然而有关感情一事,本就不可以常理揣度。何况少君与夫人感情甚笃,至真至深,因此有奇迹发生,怎可谓作荒诞呢?可怜盛世日久,人心反而却变得世俗功利了,不知古风,不笃深情,奈何啊!”那人见到宗子羡向自己而来,又环视满楼之宾客,觉得其中英雄俊杰无出其右,便示座于他,邀请共饮。宗子羡有些发愣,不知他是何意。那人便又说道:“我虽与兄台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因此冒昧相邀,口出厥词,还请兄台莫怪。”宗子羡见他磊落坦荡,君子之风,山高水长,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便也以君子之礼相待,竟抱剑施礼道:“禁军统领宗谷辰之子宗子羡,奉皇命追捕刺客而来。”那人愣了一下,便突然地笑了,说道:“我本已是将死之人,必不令君空手而回。然则我一路南下,所见不同,颇有感受,却始终无人可说。宗兄既是追我而来,料应也有颇多观感,不妨先共饮一杯。”宗子羡见他如此坦荡,本有些怀疑自己追错人了,因此才自报来历,但眼前这人却又坦然承认,倒令他有些不解了。他略一犹豫,终于说道:“也罢。”便坐下共与小酌了。

    那人果然见识卓越,所思所想自有一番气象,宗子羡感佩不已。他性情拘束,很少有轻松开放之态,加上对方乃是自己要追捕的刺客,初时不免颇有顾虑,言语畏缩谨慎。然而酒过数巡,他便果然也生了相见恨晚之感,交谈甚欢,不知日暮天云。那人笑道:“宗兄年少英雄,风采过人只可惜太过拘谨约束了些。”宗子羡听了有些伤感,顾念及家世,又想起父亲身陷囹圄,喟然叹道:“卿本佳人,却又奈何从贼啊!”那人望了一眼夕阳,也感叹道:“岁既晏兮孰华予?美人迟暮,见弃君王,恩宠不复,如之奈何?”宗子羡以为他在说自己父亲,觉得颇有道理,心里打定主意,此次安然救出父亲后便劝他辞官归隐了。可是想到要救出父亲便要杀了眼前之人,心里竟觉得十分不忍了。那人见到宗子羡表情变化,心里猜到几分,便说道:“我身有怪疾,遍访名医,俱都束手无策,已无两年可活了。”说着又邀了宗子羡一杯。宗子羡心中感念,只觉得此酒突然就变得苦涩起来。那人起身看向窗外,天晚风盛,树木尽秃,不觉有些伤感。他说道:“长无绝兮,春兰秋菊。宗兄回去复命时还请转告皇上,若是能肃清恶源,切勿再加兵无辜了。”宗子羡猜想他定是少君故友,所说的加兵无辜定是指皇上征剿拥雪山庄了,因此才铤而走险刺杀皇上。他佩服其义气,虽然并不能全然理解其话意义,但还是猛饮一杯酒,慷慨允诺。那人欣然一笑,躬身答谢。

    朔风渐紧,宗子羡身心俱凉,不自觉地裹了下外衣,手边长剑不知该何时提起。那人临窗而立,发髻被吹得有些散乱了,形状也渐渐地有些如痴如醉,口里喃喃念道:“是了,我为了一己私名,进谗言教唆皇上枉造杀孽,使圣明蒙污,何异于弑杀明君呢?是足以死。”他又痴痴地看了一眼这萧瑟的山河气象,仿佛魂在九天,身体惶惶然地坠楼落水而去了。宗子羡猝不及防,起身便抓,手指堪堪滑过那人的一片衣角,却不可把握。他趴在窗边良久,湖面刚刚激起的一大片水花已经渐渐平息,只剩下被风掀起的水波浪涌,滚滚而逝,却又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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