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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中文网 www.zwdu.net,一斛珠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女官上前提醒皇后还有许多礼庆事宜需要处理,晋王与太子相携告退。临走时,皇后叮嘱晋王,“这事成与不成,我只能帮到这里,以后还要看你自己的。”晋王一拜道:“不敢忘记娘娘的相助之恩。”

    皇后又转头对子虞道:“我不留你了,回去吧。下次再到我宫里来玩。”

    子虞应了一声后便退下了,在偏殿罩上一件藕色花面的灰狐狸披风。并没有宫女出来相送,她一个人慢慢踱出了殿门。偏殿外是一条长廊,雪已经被扫净了,只留下冬日的肃静。她一路走到底,才在门口看到睿定。他孤身站在廊边,面目清润,身子笔挺,仿佛是雪里的青松,叫人望而心折。

    子虞微微一怔后就停下脚步,睿定看到她,笑着走到她身边道:“没有等急吧?”子虞心想:明明是他在等她。可转眼就明白,她在宫里处境困难,他都知道了。虽在北国肃冬中,她心里就是一暖,抬头对他微笑。睿定稍稍失神,伸手牵住她的手。

    子虞一缩,“哎,让人瞧见不好。”睿定牢牢握住,笑笑道:“有娘娘首肯,你怕什么?”再也不理会她的抗议,带着她往外走。子虞满面通红,就怕遇到什么人。幸好睿定带她走的都是宫里的偏僻小道,就算有零星几个宫人,也不敢有人随意乱瞧,只装作没有看见。

    不过片刻功夫,天色沉沉郁郁,又开始飘雪。北地的风,仿佛是无常的孩子,不辨东西地乱窜,劈头盖脸地从四面八方而来,挟着白雪纷飞,迷乱了路人的视线。子虞初始还能辨明方向,可是走着走着,来到无人扫雪的道路,让她明白是到了内宫偏僻的地方。

    在沉谧的只有风声的路上,她只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大约是顾忌她,脚步迈得不大,身形刚刚好好挡在她的面前,雪花沾在他的大氅上和头发上,仿佛是染霜披月。子虞本想问究竟去哪里,可这一刻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雪地就像她的心,一步步被踏上印子,一点点地沉陷了下去。

    要这么一直走下去,就算天涯海角,走下去也无妨了。

    他忽然停下来,沉声说:“就是这里了。”子虞随他转头,就看见一个被雪色覆盖的宫殿,瞧模样规格,远远不及交泰瑞祥等宫,又无人打理,花木萧瑟零落,殿宇残败暗沉。不等她疑惑,睿定带着她走进院中,指着前方道:“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子虞一惊,满目诧异地看着面前这几乎不能称之为院子的地方。

    “这么吃惊?”睿定笑了笑,“这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很多年没有人提起了。”

    子虞心里一紧,反握住他的手,“我吃惊,并不是因为这里偏僻败落,而是你头一次对我坦诚相对。”

    他伸手摸了摸子虞的脸庞,眸里沉沉的,如盛着千钧重担。

    “不是每一个皇家的孩子都有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他转头笑道,可眼里分明流露出些微的痛,“我的母亲是一个宫女,后来不知怎么,被选为司账……”

    子虞心里异常沉重,司账通常由进御的宫女才能担任,那是皇帝大婚前为熟悉房事才诞生的职责。

    睿定竭力说得轻描淡写,可也抑不住声音沉缓下去,“她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孕育了龙胎,所以得到了这个宫殿……”他转过脸来凝视子虞,目光中满满都是怜爱,“虽然她生前也没有和我说过几句话,我还是想带你来,给她看看,你和她一样,不是一个称职的宫人,我不忍心将你留在这个宫殿里,像她那样生存。”

    子虞别开眼,可一颗泪水忍不住滑下脸颊,“我原以为就该那样生存,遇到了你才知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时间过得飞快,子虞陪着睿定在这小庭院里走了一圈,已是过了午时。按祖制,晋王出宫还需卡着时辰。在传令官的催促下,两人逗留了片刻,依依惜别。

    子虞回到自己的住所,已经是焕然一新,门前的雪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砖的台阶,连窗纱都换成了霞影纱,微微有些淡的红,真如晚霞映照着一般。一个面貌秀气的宫女跑来说:“女史去了哪里,不会连午膳都没用吧?早上那几个不打扫的懒奴才已经让谢女史教训过了,女史要是肚子饿,我现在就去给你弄一些吃的来。”

    子虞微微一点头,宫女就跑着去了。回到房里,她换下披风,手慢慢抚过上面绣着的暗花,慨然叹气,这宫里的人太伶俐了。

    在宫里朝夕得势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当子虞身处其中时才觉得感慨万千。宫人们的变化不过体现在眼神和言语之间,而且转变得自然,不让人感到突兀。就像他们原本就是那么贴心一般。

    大概是从交泰宫传出片言只语,已足够内官宫娥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事实。

    往来子虞门前的人,比她深得欣妃信任时还要多,不少人借着年关将近的理由前来送礼讨好,几乎让她疲于应付。

    这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子虞看到他,心里微微打了个突。杨公公却含笑看着她,如同上次一般,来告知她兄长相约的地点时间。

    子虞依约前往,罗云翦早已经等候在九华廊外,见到她的第一句就不由责怪,“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子虞撇了下嘴道:“哪里有机会和你商量。”

    罗云翦神色平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平和,“既然如此,这桩婚事还是想办法推了吧。”

    子虞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难道我上次说的,你都没半点放在心上?”罗云翦道,“你连晋王的脾气秉性都不清楚,就要贸然嫁给他,就不怕出什么纰漏吗?”

    “不怕,”子虞断然道,“哥哥大概是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以我的身份,若少了娘娘的恩宠,和一般的宫女又有什么区别。晋王外冷内热,性格坚毅,是托付终身的良人。哥哥说我看不清他的脾气秉性,可我又何尝能摸透别人的心,与其要去努力看清整个宫廷,我还不如只对着晋王一人。”

    罗云翦被她说地一愣,静静地注视了妹妹片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现在就算受些冷落,那些宫人也伤害不了你几分,可你若是跟随晋王,稍有不慎就身不由己了。”

    子虞和他对视,叹息道:“哥哥也曾对我说过,能一拼富贵总比默默无闻地老死宫中强。如今我已有了出头之日,怎么哥哥倒要阻止了?”

    罗云翦摇摇头,“晋王行为蹊跷,这个富贵来得时机不对,让人不踏实,我怎么能看你一头陷进去。”

    “不踏实的人是哥哥,”子虞蹙起眉,冷声道,“在你的眼里,晋王的唯一不好,就是他生而与皇位无缘。哥哥说了这么多晋王的不好,可让我瞧见的只有这一点。”

    罗云翦松开手,子虞负气地半转过身,他见了连连苦笑,“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势利?”子虞微张口,他却不等她辩解,声音低沉地说道,“也许在你心中,晋王千好万好,可在我眼里,晋王有一点最不合意,在这宫里随意抓一个人,都能说出晋王的好,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坏,世上真有这样的十全十美的人吗?”

    子虞静静听着,心里不由一凉,忍不住道:“怎么所有好处到了哥哥的眼里都成了坏处。”

    “那是因为我经历过背叛,”罗云翦眸光一黯,正色道,“在这世上没有白拿的好处,通常华丽舒适的表象下都藏着凶险。圣人曾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子虞,你还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难道就不怕一步走下去,会是万丈深渊吗?”

    子虞无声地喘了口气,轻轻扶住臂膀,抵挡入骨的寒意,她直直地看向兄长道:“那哥哥希望我怎么做?”

    罗云翦温柔地笑笑,“我听说欣妃自从落胎后脾气不好,几次惹圣上不快,可有此事?”

    “原来哥哥还没放弃,”子虞叹道,“现在四妃缺一,宫里人心浮动,谁不盯着那个位置?不是没尝试过,我也见过圣颜,可是圣上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我放在眼里,哥哥,也许在你的心中,妹妹是特别的,可在别人的眼里,我也不过如此。”

    “胡说!”罗云翦轻斥,“你是我的妹妹,我还能不清楚吗?你看看这宫里的女人,虽然个个姿容美丽,可她们不约而同都有一点,工于心计,想从这皇宫中谋取好处。圣上是个沉稳有远虑的人,自然看得通这一点。可是你与她们都不同,你命运多舛,楚楚动人,一笑一颦都出自天然,只要日子长久,圣上怎会不注意到。”

    子虞忽然打断他,“圣上也很快就会发现,我与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对他有所求,为富贵而来。哥哥,攀龙附凤并不可耻,可要是没有自知之明还妄图攀附,那才是可耻。”

    “子虞。”罗云翦轻唤,口气伤感。

    子虞缓缓道:“凭哥哥的本领,以后要出人头地,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不是那些蒙阴祖上的纨绔子弟,你有的是真才实学,文韬武略何曾输过别人,是妹妹不才,没能在宫里谋出一席之地,不能帮衬你一把,若哥哥真是心疼我,就让我任性这一回。至于前路是坦途还是歧路,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罗云翦心一酸,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你听哥哥一句话:晋王不可小觑。”

    “我不会小觑他,”子虞软声道,“可圣上更加不可测,我在这宫里若是还有一分希望,也会照着哥哥的愿望拼死一搏。眼下我连这一搏的余地都没有了。哥哥就放我和晋王走吧。他在哥哥眼中有千般不是,可在我看来总算是真心实意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罗云翦别开眼,叹了一口气,“傻丫头。”

    转眼就到了年关,圣上在正清殿宴请百官,结束后按规矩留宿交泰宫。瑞祥宫的内官宫娥陪欣妃过年,子虞的位置甚至排在了绛萼的上面。可子虞感觉,这一次远不如去年,那时她们三人心无芥蒂说说笑笑,不像如今这么正襟危坐,言辞避忌。

    也许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欣妃和绛萼脸上都露出了一刹那的迷茫,又很快消失在新年的欢笑中了。

    腊月十一,交泰宫的司仪带着一群宫女前来送礼,各式名贵的衣料,精巧的首饰堆满了子虞的房间。闻得风声,各宫里都来了表示,有些面熟的,不认识的宫人统统都来道喜。子虞这日正好不当值,就去交泰宫谢恩。

    皇后笑着告知她,“瞧殿下心急成什么样子。今天外面来消息了,殷相要收你做义女。你就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就该出宫了。”

    殷相是朝堂中两位宰相之一,除了德高望重两朝为臣的倪相,就属殷相最得圣上宠信,是朝廷重臣。子虞听说他要收自己为义女,心咚咚地跳了两下,几乎不敢答话。

    皇后亲切地拍拍她的手,“听说是殿下亲自去求的。殷相的脾气世人皆知,像石头那么硬。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记得,要好好对他,千万别辜负了他的深情。”

    子虞不由动容,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甜,对皇后点点头,应了下来。

    想到要离开皇宫,她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以后再也不必揣摩欣妃的喜好和心思,忧的是她名义上是殷相的义女,要去他府中过一段时间,不知将会如何。

    在宫中一年,她积累了不少东西,整理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工夫,绛萼闻讯也来陪她一起收拾。其中一大半倒是欣妃的赏赐。子虞只留了几件,其余都分给了与自己常来往的宫女们。绛萼笑道:“要做王妃的人,到底不一样了。”

    “相处了这么久,总要留些东西做个想念,”子虞说到这里,忽然停了片刻,神色一黯道,“有件事我一直堵在心里,要是今天不问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绛萼道:“以后同你说话,就要称回话了,你就趁着今天全问了吧。”

    子虞挽住她的手,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娘娘那件事,真的和穆雪有关吗?”

    绛萼微怔,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淡淡说道:“大好日子,你提这个做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子虞声音平静道,“离开了这里,我就算有答案也没有用处,求一个心安而已。”

    绛萼沉默不语,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喟然叹道:“没有什么答案。宫里的是是非非,谁能理得清楚。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之所以今天留在这里的是你和我,无非就是我们比她更懂得明哲保身。你可以一走了之,我还要继续留下去,要是真想心安,以后都不要提。”

    子虞暗自感慨,明知道她没有全部说实话,也不好再说下去。

    二月初七,是子虞离宫的日子,一早她就梳洗好,去正殿给欣妃拜别。欣妃今日也打扮得格外精神,温柔地笑着对她道:“从南国到这里,你是我最贴心的人了,要不是看到你有好的前程,我还真不舍得你走,以后要是有闲空,就来我这里多走动。”子虞知道这都是场面话,都一一应诺,陪着众女官说笑了一会儿,就有官宦来催时辰到了。

    子虞又给欣妃深深一拜,跟着送行宦官离开瑞祥宫。天色灰蒙蒙的,日头似乎还藏在雾里,稀淡的光透出来,琉璃宫阙如笼罩在烟霞中。子虞在宫中行走素来小心翼翼,第一次如此轻松地观察,才发现这里真是很美。

    走过永福门时,那里正开着几株金钟梅,花朵小小的,凑在枝头上一簇簇,一看就叫人心生爱怜,一缕清雅的香气隔着很远就飘了过来,似有似无。

    子虞多看了几眼,宦官立刻领会,领着她靠向梅花一边走。走近了,她才发现树下有个人影,拿着一把小铲子,看样子正在翻土。二月的寒风依旧像是冰刀,子虞注意到她穿着单薄的灰色衣裙,分明是个末等的宫女,不知怎么会被派到这种差事。

    子虞轻轻一叹,惊动了树下的宫女。她转过脸来望了一眼,神情变得极为古怪。

    子虞也吃了一惊,“穆雪?”

    穆雪身子一僵,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她转头又去翻土,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一声。子虞忙上前几步,宦官拦住她,“唉,小姐别再上前了,小心弄脏了鞋裙。”子虞站在树边上,仔细地看穆雪,模样清减了许多,像在寒风中处惯了,神色冷淡如冰。

    见子虞久久不离开,穆雪出声道:“这里可不是给贵人待的地方,要是想离去,就趁早走吧。”

    子虞问:“你在哪里做差事?”穆雪抬起头,眼神幽幽的,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救我吗?”

    “也许我……”

    “算了吧,”穆雪笑了笑,眉梢尽是寒意,“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客套。怜悯毫无用处。我也不会对你感恩。还是把你的好意留给那些会报答你的人身上吧。”

    子虞看着她,几乎快要认不出这张脸来了。她从不知道,那个娇俏的穆雪,也能笑的这样寒冷,比冬风还凛冽几分。

    她看到宦官对她示意出宫,又回头看了看盛放的梅花,用一种悠长的语调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话真是没错。你能在宫正司那里脱得身来,就算吃了苦,也必然会有香来的日子,不是吗?”

    穆雪低头笑了几声,两手沾着冻土,如同握着雪,她也不甚在意,说道:“看来你是想知道我借助了什么人才逃出生天的。你呀,命好,就快做王妃了,何必又来打听我这卑微小人的秘密。凤有凤的飞腾,老鼠自然也有老鼠打地洞的方法。我若是连几句话都守不住,早就把命给丢了,你还是走吧,阳关大道在那边呢。”

    子虞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下了决心,对宦官使了个眼色后,缓缓离开。

    快走到宫门口时,那个宦官试探地问:“小姐可是认识刚才那个宫女,只有获罪侥幸逃脱的宫人才会被发配到花木房,干活累,又不讨好,这么冷的天出来做差事,只怕是得罪了哪里呢。不过小姐现在是什么身份,如果真要出点力……”

    子虞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披风上一圈狐毛衬着她皎皎凝白的肤色,笑容如花朵一般绽放。宦官正仔细瞧着她的脸色,不由一愣。

    子虞已偏过脸去,漫然道:“和她以前曾在一个宫里,说过些话,并不相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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