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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中文网 www.zwdu.net,重做上海人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有一个衬衣的领子,下面全用带子,系在胳膊上的,如果穿上外衣,你俨然已穿上了一件衬衣,因此叫假领头),还好做啥呢?”

    大家,都答不上来。

    他得意地说:“还可以,做一只胸罩!”

    大家听了,怎么会,不反胃呢?人能吝啬到,这种地步吗?

    嫉妒:

    姬季远,写入党报告的事情,全车间都已经知道了,但经曾入海与黄亮,把真相一公布以后,整个车间都明白了,姬季远就是,厂里要培养的接班人,于是,姬季远就更难受了。

    “侬是接班人,侬应当到,上头额办公室去,侬还勒格里做啥?”六指头问。

    “吾是勿是接班人,关侬屁事。”姬季远,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哎!侬格样子,接班人就接勿成功勒。”六指头,调侃着说。

    “吾搭侬讲,侬再惹吾,吾就请侬,吃生活(挨揍),侬勿要当吾,好吃吃额。蒋西上趟,看到勒伐?”姬季远,愤愤地说。

    “……?”六指头无语了。

    但车间里,时不时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也,慢慢地习惯了。一个人要求进步,会遭到,这么多人的非议,会遭到,这么多人的嫉妒。真是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地方啊?姬季远,百思不得其解。

    乙班,一号拉幅机,有个挡车工,叫程火根,已经四十岁了。他有很深度的近视眼,戴了一付,像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走路还要,摸摸索索的。谁知老天有眼,厂里来了,“七三届”初中毕业生,车间里把一个,“七三届”的小女孩,派到了乙班的,一号拉幅机上。程火根感到,上天的恩赐,终于来了。他搭起了一个,舒舒服服的靠椅,就把那个女孩,安置在这个靠椅上了。什么活都不让她染指。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地,拼命地忙着。这还不算,中班的晚饭,早班的中午饭,夜班的夜宵,他都会打到车位上,同那个女孩一起吃。饭菜票当然也是他出的了。那个女孩,长得很普通,但毕竟,二十岁还没有到。一开始还比较冷漠,但渐渐地,给他的诚意感化了。开始渐渐地,给他看笑脸了。那女孩进厂一年多,竟然没有干过一次活。但两个人,开始有说有笑了。

    这不得了了,全车间,都给惊动了,尤其是,上夜班的时候。

    “香面孔(亲咀)勒。”有人悄悄地传播着,于是,不断有人去偷窥。一号“拉幅机”,是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的,光线比较阴暗。便不断有人,从各个角度,去注视着他们俩的行为。但程火根,却丝毫也不知情。还在目无旁顾地,努力争取完成,他那传宗接代的工程。

    不断有人去车间,反映说这两个人,行为不正常。终于,车间支书倪似水,找了程火根,要求他作检查。程火根,只得作了检查。谁知,这反而帮助了他,因为那个女孩,一直在彷徨。对方毕竟,比自己的年龄,大了一倍有余,长相又那么不好。但对自己,却如此之好,在这个,充满了阴暗的工厂里,她不靠他,靠谁呢?因此,就在程火根,作检查的时候。他们两个,登记了结婚。程火根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不仅使,全班的一百多号人,大跌了眼睛。许多人的嫉妒,便更加加重了。

    sh的电不够用,所以每个厂的厂休,都是错开的。“恒丰厂”,是休息星期五。因此,每逢星期五,“恒丰厂”,除了停工换班以外,还要组织人,清洁机器。以保证下周的,正常的运行。大家称它为“揩车”。参加“揩车”的人,可以在一周内,选择另一天补休。邹复兴和姬季远,都很乐意参加。因此,他们俩每次都参加了。

    车间里静悄悄的,除了“嚓!嚓!”的刮车声,他们还可以,放声地歌唱。

    这邹复兴,嗑巴得这么厉害,但在唱歌时,竟然,丝毫也不嗑巴。他们俩个,你唱一个,我唱一个,唱得最多的,是“远航”。这样边唱歌边干活,劲头就更足了。下午一点多钟,印花机便揩得,干干净净了。再查一遍,没有什么地方遗漏,大家便洗了澡,悄悄地从后门,溜出了工厂。但好景不长,又有人去告发了,他们提前下班的行为,后门的岗哨,便加强了。于是,他们便只能,坐在凳子上,一直坐到了,下午四点半,才能从大门,走出工厂。

    无信:

    有一天夜班,车间里走过来了,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俩个人。那高的瘦的,是曾入海,那矮的胖的,是杨超强。俩个人手中,各拿着一根,搅色浆的竹片。那竹片,有一米长四公分宽。先是杨超强表演。他用双手,握住竹片的两头,在胸前往上举起,“咔擦”一声,手一点也没松,两手握着的竹片,已翻到了背后:“啥人行,十瓶啤酒。”

    然后,是曾入海表演。他同样用双手,握住了,竹片的两头,往下伸去。然后两只脚,一先一后地,跳过了竹片。接着又,一先一后地,从竹片上跳了回来。他站直了身子,说:“啥人行?十包香烟。”他们俩,已在车间里,走了一大圈了,许多人都试过,但都失败了。因此他们已从,一瓶啤酒和一包香烟,加到了,十瓶啤酒和十包香烟了。

    做这两个动作,肯定需要手长,但他们的手,肯定没有姬季远长。因此,姬季远笑吟吟地,站在了一旁,一声也不吭。

    好几个人,都试了,但都失败了。曾入海和杨超强,更加得意了。谢广良,他们不敢惹,因此眼光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姬季远的身上。

    “哪能?来试一试伐?”杨超强问。

    “吾试是可以额,但试了以后,侬两个人勿要逃。”姬季远,嘲弄地说。

    “侬勿要吹牛皮!侬做好了再讲!”杨超强,气愤地说。

    姬季远接过了,杨超强的竹片,毫不费力地,转到了背后,又转了回来。接着他下伸着双手,两只脚并拢,一起跳过竹片,又两脚一起,跳了回来。这动作,要比曾入海所做的难度,更高了不知多少,他把竹片,扔在了地上,伸出了手。

    曾入海与杨超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猛跑着。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大家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有一天上中班,时间差不多有三点半了。黄亮快步走到了“六色机”,拉了姬季远就走。

    “做啥?”姬季远不解地问。

    “侬出去,就晓得勒。”黄亮说着。

    工厂的大门里,有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对面,是消防车库,车库门相距大门,有二十多米。这时,小广场上围满了人,足有五、六十人之多。有六个人,每个人手中,举着一块硬纸片,上面写着:“十瓶啤酒”,“大西洋西菜馆一顿饭”,“十包香烟”等等……。这六个人,都下了重注。

    黄亮指着地下,麻布包着的大圈:“格打包铁皮,每卷三十九公斤,啥人一只手拎一卷,从车库门口,走到大门里厢,走两个来回。”他指了指那六个人:“格些人额东西,就是侬额勒。”

    “有多少人试过?”姬季远问。

    “二、三十个人吧?但都走勿到。”黄亮说。

    人群中有不少,篮球队的队员。见黄亮拉来了姬季远,都纷纷地让姬季远试试。

    姬季远上前,用左手,拎起一卷铁皮,“三十九公斤,七十八,一百五十六斤,应该行的吧!”他暗中思忖着。又用右手,拎起了另一卷铁皮,并开始,举步往前走去。

    刚走完,第一个来回。姬季远便感到,八个手指,已经基本无力了。手指握不住,已是时时刻刻的事情了。他耸了耸手,把铁皮卷耸到了手腕,与勾起的手掌之间。由整个手掌,来提着这,三十九公斤重的铁皮卷,手指的压力减轻了。他又走完了,第二个来回。为了让这些人,没有话讲,他转了第四个身后,又走了十多米,双手才一松,铁皮卷,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但当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只见这六个人,四散地,飞奔而逃了。

    这下,姬季远怒急了,他拼了那么大的劲,却又给人耍猴了。六个人当中,他只认识王大。便紧跟着王大,直追了下去。

    王大曲曲弯弯地绕着圈子。他走的路,姬季远,根本就不认识,但他只是,追着王大。

    王大跑不过姬季远,气喘嘘嘘地,跑进了一个小房间。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驾驶员休息室。”王大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了。

    “十瓶啤酒,拿来!”姬季远冲到他的面前,伸着手说着。

    “伊……伊拉拨,……吾也拨”王大,气喘如牛地说。

    “吾不管,吾只认得侬,侬拿出来。”姬季远伸手,揪住他的胸襟,试图把他拎起来。

    “侬……侬放手,……吾帮侬去寻。”王大喘着说。

    两个人一般高,但王大膀,姬季远却不膀。王大也是“恒丰厂”篮球队的,是了解姬季远的狠劲的。知道自己吓不了他,也打不过他,只得站起身,来往外走着。

    王大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姬季远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走过了一个车间,又走过了一个车间,一个也没找着。走过了印花车间时,正好遇到了,寻找而来的邹复兴。

    “快!……快!……开车……勒!”邹复兴说。

    姬季远,用手指着,垂头丧气的王大:“下趟再拨吾看到侬,当心好看。”说着他就,随着邹复兴干活去了。

    这个星期是中班。下班后,姬季远同邹复兴,相约来到,建国路上的,“大庆饭店”。叫了一个砂锅,叫了一瓶白酒,两个人喝得十分高兴。喝完,姬季远要付账,但邹复兴坚持,一人一半,姬季远也随他了。两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摇着手,一次又一次地再见着,最后分手了。

    第二天,还是中班。但邹复兴,始终虎着脸,姬季远几次,同他讲话,他连理都不理。在八个小时中,他没有同姬季远说一句话。

    姬季远纳闷了,昨天夜里,还在一起,高兴地喝着酒,高兴地分了手。怎么今天一照面,就不理不睬了。邹复兴是姬季远,在厂里的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姬季远不愿意,失去这个好朋友。于是第二天,他找了邹复兴。

    “吾大概,有啥额事体,做得勿对,侬勿开心(高兴)勒,是伐?”姬季远问道。

    “勿……勿搭界!……没……有,没……有。”邹复兴极力地辩解着,于是,他们又言归于好了。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姬季远又主动道了谦,但邹复兴还是说“不搭界”。姬季远怎么也猜不透,这是什么原因。又过了一个月,同样的事情,第三次又发生了。这次姬季远,不再主动道歉了,你不理我,我就躲得远远的。但几天后,邹复兴,又主动来,找姬季远讲话了。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姬季远更加猜不透了,可能是,这个人的脾气吧!但怎么可以,为人无信呢?姬季远在“恒丰厂”的,最后的一个朋友,也离他远去了。

    无脸:

    印花车间,乙班的五号烘缸,有两个工人。挡车工是一个,姓于的男工,另外有一个男工,以前是唱京戏的,而且是演花旦的。尽管他长着,大大的脸盘,矮矮的个子。但老是,媚眼抛来抛去,还不时地,翘起了兰花指。说话的声音,也是尖声尖气的。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戏头”。这样,那个姓于的挡车工,就被大家,叫成了“于头”了。

    这两个头,每天上班,就斗来斗去,从来也没有,安生休停过。

    有一天上夜班,两个人没活干,便互相,骂了起来,并越骂越凶。甚至连,十八代以上的祖宗,也波及到了。两个人一起骂到了,厂大门内的,那个小广场里。小广场边上,正好有一道楼梯,直通到二楼的食堂里。正逢吃夜宵的时间,楼梯上站了,有三、四十个人。都驻脚看着。

    两个人,越骂越凶,双方的手指,几乎都要戳到,对方的脸上了。楼梯上的人,纷纷大喊:“打呀!打上去呀!”

    “侬娘格,吾今朝,勿打侬!吾就勿是人!”于头说。

    “那么小额模子(体型),还打人。”戏头兰花指一翘:“当心拨吾吃生活(挨打)。”两个人又分开了。

    “唉!”楼梯上的,三、四十个人,都长长地叹了一气,有的人打算走了。

    但两个人,又越骂越近了,大家又耐着性子,站了下来。

    两个人的手指,在空中相遇了,但只是,手指戳到手指,离脸还差一点点。

    “打伊”!“打伊”!楼梯上的人,齐声地喊着,但两个人又分开了。

    就这样,几分几合,楼梯上的人,终于明白,今天的这场热闹,是不可能看到的了,于是众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两个头,见没人看热闹了,也就不闹了。

    夜里三点半,姬季远去上厕所。他还没有走进厕所,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粪臭味。他试探着抬脚,打算往里走,“砰!”的一声,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砸在了门上。他连忙缩了回来,只听到里面,噼里啪啦地,东西扔来扔去的声音,臭味逾益浓烈了。

    他连忙又往后退了退:“这是在,扔粪块大战啊!”有听说过,扔泥块大战的,也有听说过,扔石块大战的,什么时候听说过,有扔粪块大战啊?几个月来,这里的奇闻异事,一次又一次地,看得他目瞪口呆了,他退回了“六色机”。

    不时有人,跑过说:“不得了了,厕所里粪块大战了。”大家都不敢上厕所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两个人,又嘻嘻哈哈地,并肩走了过来。

    “格赤佬,真下作(下流),骂人骂勿过,扔粪块喔。”戏头嬉笑地用兰花指,指着于头说。

    “好!侬再勿要面孔,阿拉扔粪块,都是挑硬粪扔额,侬呐?烂粪也扔,真是出烂粪,扔烂粪。”于头,理直气壮地回敬着。

    俩人,嘻嘻哈哈地,从众人面前走过。带来了,一阵浓烈的粪臭。换来了,一张又一张的愕然的脸。

    “恒丰厂”原来的,团总支书记,叫史庆堂。长得一表人才,一米七五的个头,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他的女朋友,是“恒丰厂”的厂花。他是何康林书记,指定的培养对象。于是,被送到市党校,去参加学习了。学习完成后,应当是担任,印染公司的,党委副书记吧!但是,出事了。

    他在党校学习半年。他每天清晨,去花园里跑步。他穿着背心、短裤。但是,每当他,看见女同志的时候。就会迎上去,拉下自己的短裤,吓得那个女同志,大叫一声,望风而逃。他每天,这样地干着,有不少的女同志,投诉到了党校的校部。但党校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班,是哪个人啊?

    学校报了案,警察介入了,进行了调查。但史庆堂,却毫无知觉。他每天清晨,依然我行我素。

    一天清晨,他跑步的时候。又碰到了一个女同志,他又拉下了短裤,但那个女同志是个警察。她叫来了一大帮警察,把他抓了起来。当时也没有,“暴露欲”这种病,只说他道德败坏。被开除了党籍,撤销了,团总支书记的职务,并被发配到了,印花车间的,丙班的烘缸上,推布箱去了。最惨的还是,他的那个,整装车间的女朋友。她抱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无奈地,同他再见了。

    一九七四年夏天,是个多雨的夏天。当时,sh的排水系统,非常地落后。一场又一场的暴雨,严重地影响了,“恒丰厂”的生产。

    印花机的橡皮先令下面,就是下水道。平时,一个布样印完了,每个盘里的余浆,往下一放,就进入了下水道,随波逐流地进入了黄浦江。但现在,碰到了雨季了。一场倾盆大雨下来,只要二十分钟,印花机下的水,就漫了出来。于是车间,便成了汪洋大海,大家便爬进了布箱里,今天就成了,外国礼拜天了。

    有时一下雨,有的工人就喊着:“涨上来!”“涨上来!”果然涨上来了。大家哈哈大笑,又爬进了布箱里,闭眼睡觉了。

    每天,有多少余浆,放进了下水道里,谁也记不清了。而工人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环境中工作。比如,打样的布样,做摩擦牢度不合格,或是颜色的延展性差一点。便叫来了,带班葛四平。葛四平是个宁波人,宁波口音很重,瘦削削的脸。他的右手,只有三个指头,食、中两指,让花筒给轧掉了。他往往来了之后,用右手的大拇指,蘸了一些色浆,在白布上,用手掌刮一下,看了一眼:“加十公斤甲苯……开!”

    于是便在色浆里,加了十公斤的甲苯。接着烘缸里,便弥漫着,浓重的甲苯味。最惨的,是那个“出布工”,刚经过烘缸的,带满甲苯的蒸汽的花布,在她的面前,摔来摔去,全是甲苯啊!可又有谁说,这是剧毒的啊?

    最痛苦的,是印“阿尼林”。这种颜料,它本身就是一种,毒性极强的,“苯胺”类的化学品。印它的时候,整个车间,会弥漫着,一缕一缕的,挥之不去,扑面而来的白雾。整个车间里,充彻着一股,呛人涕泗的,强烈的气味。这时候,厂里规定要加营养了。加什么营养呢?一听三百毫升的炼乳,冲入了三千毫升的开水中。然后有人,拎着铝制的水壶,来给大家倒“牛奶”了。倒淡如开水的炼乳的人,每次都要,看一下来人的脸。脸熟的,他就倒满一些,脸生的,就只倒个半杯。倒完便收壶。这稀得像白开水一样的炼乳,能顶得住,这“阿尼林”的,如此猛烈的毒性吗?

    二十年后,“恒丰厂”的老职工,一个又一个倒下了,离开了人世。得的不是这个癌,就是那个癌。这不就是,当年被毒害的证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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