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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中文网 www.zwdu.net,《明朝那些事儿(增补版)》全7册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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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几千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件事、一个人有没有问题,关键在于谁来看以及怎么看,如果在不恰当的时间得罪了不恰当的人,自然就是玩你没商量了。

    严嵩随即使出了联想大挪移神功,揭发李默之所以出这个题目,是想影射当今皇帝。虽然这似乎是两件根本不沾边的事,但经过严大人的不懈努力和蛊惑,李默终于被皇帝关进了监狱,之后又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里。其手段真可谓是狠毒到了极点。

    然而,面对这一切,陆炳却并没有出声,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师被关入牢房,被残忍地整死,却不敢站出来,不敢去反抗严嵩。

    虽然他懂得是非,心存善念,虽然他威风八面,位高权重,被授予太保(正一品)兼少傅(从一品),是明代三公兼三孤衔的唯一获得者(太师、太傅、太保合称三公,少师、少傅、少保合称三孤,整个明代除陆炳外,无人兼得),但他依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对于徐阶而言,这个人的死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陆炳虽然为人尚可,却是严嵩的重要盟友。此人十分精明,如若要解决严嵩,必然要过他这一关。正如严世蕃所说,三人中若得其二,天下必无敌手。

    现在陆炳已经死了,徐阶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然而,他也仍然得不到任何帮助。杨博还活着,他也还是极其讨厌严嵩,但这位仁兄却不愿意也没法掺和进来,因为他有一个独特的兴趣爱好——打仗。

    参考消息

    李默事件

    要说赵文华除了给严嵩添乱外,还真没看出有什么用。李默事件其实就是赵文华一手鼓捣出来的,原因很简单——被皇帝骂了。被骂了,就怕失宠,怕失宠就要推卸责任。李默为人孤傲,平时跟赵文华就不对盘,于是赵文华脑筋一转就告了李默的黑状。眼看着自己的老师被赵文华整死,而严嵩未必没有责任,陆炳十分愤恨。但嘉靖何许人也,陆炳更是清楚,这种忤逆大罪也不能轻易去求情,只得暗恨于心。

    张居正后来曾经说过,他最景仰的人之一就是杨博。这位仁兄之所以名声在外,是因为他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不但担任过国防部长(兵部尚书),以后还干过人事部长(吏部尚书),如此跨专业发展,可谓是复合型人才。

    他最牛的一次表现,是在嘉靖三十三年。鞑靼发动十余万大军进犯蓟州,消息传来,边军十分惶恐,以为要完蛋了,杨博却十分镇定,每天都卷着铺盖在古北口城墙上打地铺,呼呼大睡,睡醒了也不下去,就在城墙上待着督战。他不下去,别人也不敢下去,一天到晚都屯在这里,这就可怜了蒙古人,连续打了四天四夜,连墙根儿都没摸着,只好全部撤走。

    战后不久,嘉靖为表彰他的功勋,升他为正部级都察院右都御史,兼任兵部尚书,此后他又担任了宣大总督。这么一位牛人,之所以没有进入朝廷,天天在边界喝风,除了他本人热爱战争,对政治不感冒之外,也要拜严嵩同志所赐。

    由于严世蕃的提醒,严嵩对此人戒备万分,每次嘉靖想起杨博,准备召他回来的时候,严大叔不是说他身体不好,就是说边界太忙,他走不开。就这样,杨博在祖国边疆站了十几年岗,就算想帮徐阶的忙也没辙。

    而高拱更是老奸巨猾,他既不争,也不靠,每天就等着参加嘉靖同志的追悼会,然后一夜之间奴隶翻身做主人。

    但低调的他,却还是引起了严世蕃的注意。此人虽说人品极坏,眼光却着实精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发现了高拱的才能和企图,于是他找上了门,并且开门见山:

    “我听说裕王殿下对家父(严嵩)一直有所不满,不知是否属实?”

    这是一句要人命的话,而面对着严世蕃的质问,高拱显现出了超凡的反应能力,他镇定地回答:

    “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严首辅是国之栋梁,裕王在皇上身边多年,一向对严大人礼遇有加,传言绝不可信。”

    这句话恩威并施,先说我不得罪你,再讲明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裕王毕竟是裕王,你最好放聪明点。严世蕃自然明白,聊了一阵后就走了。高拱却十分清楚,这位仁兄突然上门,一见面就亮刀子,绝不只是为了过过嘴瘾。于是他派人给严世蕃送去了厚礼,这才算把事情摆平。

    在高拱看来,保住裕王,就保住了一切,徐阶死也好,活也好,都不关他的事。

    张居正倒是想插一脚,可他现在只是个中央大学副校长,才是个正六品官,朝中像他这样的一抓一大把,真可谓是百无一用。

    于是几番穷折腾,变来变去之后,徐阶终于再次看清了形势:在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可靠的帮手,而且在他的面前,还有一个最为可怕的敌人——严世蕃。

    暗示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徐阶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严嵩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枝繁叶茂,只是因为严世蕃。

    这位严公子虽然是个瘸子外加独眼龙,却实在是聪明盖世,但凡官场上的那套玩意儿,无论显规则、潜规则,他都了如指掌。他在朝廷的职务是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丞,工部搞工程,而尚宝司管机要,严世蕃就相当于建设部副部长兼机要处处长。

    这两个岗位是朝廷里最肥的肥差,让严世蕃干这份工作,那就是让黄鼠狼去看鸡。而他对阴谋及人心的把握,更是到达了人类智慧的顶点,想在他面前耍诡计,只能是班门弄斧。

    比如当时的一位河道总督,奉命去修缮淮河,朝廷拨了十万两白银,这位兄台想捞一把,用了五万两完工,自己留下三万,其余的自然要送给严副部长。

    可是严世蕃收到钱后,却还是把他叫到了自己府上,让他把剩下的钱交出来,总督大人装糊涂,说结余就这么多,实在没钱了。

    于是严长官生气了,看见对方不上道,当即拍案而起:

    “不要自作聪明,你手里至少还有三万两!”

    总督闻言大惊,只好老实交代,把剩下的钱交了出来,严世蕃同志也算够意思,还是给他留了点。

    油水被挖走,疑问却尚未解开,严世蕃又没有现场观摩,怎么知道自己捞了多少钱呢?

    看见对方乖乖就范,严世蕃便帮他解开了他这个疑团。他拿出了一张业绩考核表,得意地告诉对方,是这张表告诉他的。原来这位仁兄每次审查河防工程时都格外留心,仔细观察,久而久之,他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其实,一直以来,朝廷修河堤的钱总是绰绰有余的,只要拿出一半,考核成绩就能合格,如果用到七成,考核必定是优秀。

    而这项工程的考核只是合格,所以他断定对方吞掉了一半。

    在贪污腐化上,严世蕃充分发挥了细致入微、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做到了手中有数、心中不慌,人精明到了他这个程度,真可算是极致了。

    但这些在徐阶的眼中,也不过是小把戏而已,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严世蕃的另一项特殊能力。

    嘉靖皇帝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但很难糊弄,也很难伺候,他经常会干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只为了不让大臣看出自己的心思。自从修道修玄之后,他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从不主动透露自己的意思,经常让身边的大臣们无所适从。

    因为在给大臣下达命令时,他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递纸条。

    这不是作弊,也不是为了晚上约人去看电影,事实上,它是一种极为凶险诡异的政治手段。

    之所以说它诡异,是因为嘉靖写出的那些纸条,即使写成告示,贴在街上,也是毫无关系的。因为在纸条上的,并不是什么具体事项,而是暗语。

    这些暗语或者是几个字,或者是一句话,看上去不起眼儿,然而,在这些暗语之中,却隐藏着嘉靖的真实意图。

    之所以说它凶险,是因为这些纸条往往只会写给内阁中的几位大臣,用来传达自己的态度,但如果你不够聪明,没有及时参透纸条中的玄机,皇上支持你反对,皇上前进你后退,那就麻烦大了。

    可是问题在于,这些所谓的暗语,唯一的标准答案只掌握在嘉靖自己的手里,如果你搞不明白,没有会意,他虽不会责怪你,心里却知道你不够聪明,不可重用。

    他相信,只有采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有效地控制住所有的人。

    可是他错了,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并非只有他而已,严世蕃也应该算一个,而他的那种特别能力,正是破译暗语。

    嘉靖三十四年,张经被免职之后,赵文华想让刚当巡抚的胡宗宪顶替总督的位置。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事任命,所以奏折送上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突然有一天,严嵩收到了一张嘉靖写给他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

    宪似速,宜如何。

    严嵩略一琢磨,便了解了其中的含义,宪自然是指胡宗宪,这句话的意思是胡宗宪似乎升得太快,你认为应该怎么样。

    于是他准备再为胡宗宪说几句话,建议破格提拔干部,并写好了奏疏。就在他准备送上去之前,严世蕃凑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然后他大笑了起来。

    “你错了,”严世蕃得意地说道,“皇上的意思并非如此。”

    他告诉自己的父亲,那个宜如何的宜字,并不是应该的意思,而是指杨宜。

    杨宜,时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从政经验丰富,对于嘉靖而言,他比愣头青胡宗宪要可靠得多。所以皇帝的真正意思是,胡宗宪升得太快,你认为杨宜如何。

    这虽然是一句问话,但严嵩很明白,它代表的并不是疑问,而是一种态度,所以他立即上书,推荐杨宜接任总督。

    这只是嘉靖同志诸多谜语中的一个。由于他自幼苦读,十分博学,在纸条上经常使用典故和生僻字,所以只有与他同样学识渊博且聪明绝顶的人,才能解开这些暗语。

    毫无疑问,严世蕃符合这个近乎苛刻的条件。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严嵩始终能够在第一时间迎合皇帝的意图,并逐渐成为嘉靖不可或缺的人。

    对于这一独特专长,严世蕃十分自负,他和嘉靖同志一样,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事实上,他并不是暗语的唯一破解者,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也具有相同的能力,很不幸的是,这个人正是徐阶。

    紫禁城

    徐阶也曾经遇到相同的境况,在属于他的那张纸条上,写着这样几个字:卿齿与德,何如?

    当看到这六个字的时候,徐阶吓得魂都没了。句中所谓齿,是指年龄,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德行与年龄是匹配的吗?

    用另一个角度讲,它也可以这样翻译:你这把年纪,怎么是这样的德行?

    一般说来,如果不是要收拾人,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在短暂的恐慌之后,徐阶镇定了下来,他再次仔细分析了这六个字,并凭借他的智慧找到了正确的答案:所谓德,不是德行,而是指欧阳德。

    欧阳德,时任礼部尚书,所以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你和欧阳德,谁的年纪更大?

    就这样,徐阶成为了第二个破译者,并就此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而这一切,严世蕃并不知道。

    但处于暗处的徐阶却也无计可施。问题很明显,要解决严嵩,必须除掉严世蕃,可是严世蕃实在太过聪明,毫无漏洞可钻。

    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这场智力竞赛再次陷入了僵局。然而,就在他百无聊赖、苦苦等待之时,一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却彻底改变了双方的力量对比。

    嘉靖四十年十一月,由于消防工作不到位,宫里失火,说来也是凑巧,哪里不好烧,偏偏就烧了西苑的永寿宫——皇帝大人的寝宫。

    这下嘉靖同志无家可归了,只好搬到玉熙宫暂住。如此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他找来了严嵩,询问有关重建的事情。

    不知道严嵩同志那天是不是吃错了药,自己有好几套房子,就不管领导的死活了,随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大殿刚刚修完,余料不足,陛下可以暂时移居南宫。”

    这就是找死了,你哪怕建议他住工棚,也比让他去南宫好。所谓南宫,就是当年明英宗朱祁镇住过的地方,他被自己的弟弟关押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十分难忘的时光。

    对这段历史,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严大人为了凑合,竟然建议嘉靖去住那所独特的牢房,实在不知他怎么想的。

    参考消息

    西苑失火

    西苑失火,其实罪魁祸首是嘉靖。当晚,他与宠姬尚美人在西苑内放烟花,一不小心把房子点着了,古代都是木头房子,不着火才奇怪。永寿宫烧成了一片狼藉,嘉靖在错愕之余居然还不忘安抚美人。嘉靖二十六年,坤宁宫也发生过一次火灾,嘉靖有意无意地拖延救人,致使方皇后为火所伤,直至病逝。其中原因,据说是“壬寅宫变”后,方皇后借机除掉了牵涉其中的曹端妃,嘉靖一直对曹端妃颇有宠爱,懊悔之余对方皇后也心怀不满。

    果然皇帝大人发火了,对严嵩怒目而视。此时冷眼旁观的徐阶意识到,自己等待多时的机会到了,他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暂居偏殿,阴湿狭小,臣于心不忍,虽三大殿刚成,但据臣估算,以其所剩余料,足以重建永寿宫,三月即可成功。”

    听到这话,嘉靖顿时兴高采烈起来,他连声夸奖徐阶,并将此事交由其全权处理,朝堂上随即充满了喜悦的气氛。

    就在那一刻,被抛在一边的严嵩颤抖了,他以畏惧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徐阶,这才意识到,十多年来,他从未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也从未意识到此人的可怕。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但为时已晚。

    在长达十余年的忍耐之后,徐阶终于第一次占据了上风,他看着严嵩衰老迟缓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快慰。十几年来,在这个朝堂上,严嵩用尽了手段,耍尽了阴谋,杀掉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而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见证了所有的惨剧,也学到了所有的权谋。

    严嵩,这都是你教给我的,现在,我将把从你那里学到的一切,一样不少地还给你!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严嵩因为房子问题焦头烂额的同时,另一个打击也向他袭来。

    他的老婆死了。相濡以沫几十年,夫妻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对于严嵩而言,这是一个十分沉痛的噩耗。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情要严重得多,在噩耗的背后,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根据明代惯例,母亲死了,儿子要守孝服丧,这一重任自然要由严世蕃来承担。但是这样一来,严嵩就麻烦了,因为青词是严世蕃写的,主意是严世蕃出的,儿子去守灵,工作就完了。他既破译不了嘉靖的暗语,也无法应付纷繁复杂的局面。

    于是嘉靖对他的信任不断减少,对徐阶的欣赏却与日俱增,而朝中的墙头草们也纷纷改换门庭,严党的实力大幅削弱。自担任首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如此的脆弱。

    如果这样下去,毁灭只是个时间问题。但作为一个从政四十余年、老奸巨猾的人物,他决不甘心就此完蛋。为了保全自己,反败为胜,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不久之后的一天,在西苑值完班后,严嵩主动找到了徐阶,表示想请他吃顿饭,并恳请他务必光临。

    徐阶如约而至,寒暄两句大家开吃。然而,刚刚吃到一半,严嵩突然停了下来,叫出了自己全家老小,站在徐阶的面前,突然带头跪了下去,随即几十口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还没等徐阶反应过来,严嵩就用极其哀怨的口气说道:

    “我年纪已经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的这些不肖子孙就拜托您照顾了。”

    面对这个后生晚辈,这个和自己作对十余年的敌人,严嵩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其实他并不情愿,却也十分清楚,在目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他必须忍气吞声,积蓄力量,而这是麻痹对方的唯一方法。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徐阶陷入了思索,眼前的一切似乎非常熟悉。

    想起来了,那是在十五年前,严嵩和严世蕃跪在夏言的面前,苦苦哀求着他网开一面,并保证自己会痛改前非。

    那是在三年前,王世贞跪在严嵩的面前,泪流满面,哭天抢地,只求他放过自己的父亲,而严嵩和蔼地扶起了王世贞,承诺一定尽力营救。

    于是他立刻上前拉起了严嵩,作出了明确的表示:

    “首辅大人不用担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严嵩,你终于害怕了吗?你终于想退出了吗?

    但一切已经太晚了,这是一个不能弃权的游戏。为了你的贪欲和利益,你杀掉了夏言、沈鍊、杨继盛,你舍弃了那些在俺答铁蹄下呻吟的百姓,你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破坏了所有游戏规则,现在你想收手,已经不可能了。

    它并不是游戏,而是一个残酷的赌局,你不能退出,直到你把从这里赢得的财富,连同你的本钱,全部输得干干净净。因为我所要夺走的,不是你的首辅宝座,甚至也不是你的性命,而是你所有的一切。

    单靠善良和正直对你是无济于事的,我将用我自己的方式战胜你。

    为了我所坚持的信念,以及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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