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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张飞庙。于是大家说话或者看书。床头灯雪亮，看书一点不费眼。果真二十三点半船停了，广播说云阳张飞庙到了，要去游玩的游客请下船登岸。
张飞庙在不高的半山腰上，一路灯光很明亮，我准备的头灯根本不必用。此庙原址已淹在他处水底。此庙因为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便整体搬迁至这个水淹不到山坡上。庙完全保持原貌。廊宇甚多，高低错落，极富情致。雕塑和碑刻也极多。回船时天空一轮圆月很高远，却不甚明亮。记起今天是中秋。我于庙外买两个现烤现卖的烤饼，权充月饼。回船上分给陈哥吴姐，却都不要，妻子也不要，我独啖一饼，味道极好，剩下的三个依旧捆扎塑料袋里，放临窗桌上，心想明早它可以是很好的早餐。放好饼，发现同房三人都已睡下。我拿出mp5，戴上耳机看一会傅佩荣的庄子讲座，等睡意上来，也倒头睡去。
九月十三日。醒来天已大亮。起身望窗外，轮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所见江面开阔，水平如镜。此次旅程被旅行社称为平湖游。大约出自毛泽东主席“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词句。平湖二字带给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从唐古拉山雪山流出的沱沱河，流经青海西藏云南四川，到眼下所在的重庆，一路有不同的名称：通天河，金沙江，川江。我一直向往亲历这些江段，它们都那么个性鲜明，生动奔腾。鲜活的它们突然就化身为湖，我情感上有一些难以接受。总觉得江在变为湖的过程中，已经悲怆死亡。
大家似乎都没有马上起床的迹象。我一个人走到甲板去，去看看这是到了哪里，想看看有没有拍到什么好照片的可能。甲板上空无一人。四周景致寻常。轮船停靠在一个高坡边，上边是奉节县城。因为岸坡太高陡，除了码头，看不到奉节县城的景象。对岸山形山貌无甚可观，基本没有什么植被，稀疏地散落几栋砖房。一艘巨大游轮好像没有在奉节停靠，沿那边山脚往下游驶去。我一张照片也没拍，又下到房间去。大家都已起床。这时广播叫去白帝城的旅客上岸搭乘汽车，并务必于九时四十返船。陈哥没有买景点通票，说不去。我说，临时买门票吧，你应当陪陪吴姐啊。吴姐神情大方地说，不陪以后没机会了。陈哥回说不去。
奉节县城干净漂亮，但显得有点小。大巴把我们拉往白帝城对岸。白帝城以前是一个半岛，因为平湖的出现，现在完全成为岛屿了。岛并不高，但植被丰茂葱郁。岛并不大，远望没有想象中应有的震撼人心。它四周都是高山，尤其是它左后方的一座鸟头似的高耸入云的山头，让我忍不住望了又望，念及马上要进入瞿塘峡了，那山头应当是巫山之一峰。于是有些振奋，觉得即使在平湖里，三峡应当雄伟依旧。过白帝城的桥极长，桥上望远山生云，忽然又觉得白帝城还是极富诗意非同寻常的。岛上并无平地，想象不出西汉公孙述如何能在岛上扎兵。我觉得把它当成封守航道的据点则可，说是公孙述屯兵称帝之地，则委实太小。岛上除了白帝庙，还有观星亭，传说诸葛孔明曾经在此亭夜观星象。我觉得在夜凉如水的亭中独自望天的孔明一定落寞得无以复加。我不知刘备是否真的来过此岛。刘备兵败于东吴，兵退夔门外，按照人情常理，他应当住在夔州城里，没有理由跑到这小岛上来住着。那么，刘备闷极无聊，来岛上观望一回则可，病死岛上于此托孤，亦非可信。这样胡思乱想着很快就把小岛走遍。找到走散的妻子和吴姐，一起下山过桥回来。回到码头，拍得古夔州城楼照片数张。古城楼为前所见鸟嘴样山头所陪衬，颇有画意。于码头同吴姐三人各吃汤面一碗，吴姐于开吃前抢先付了款。
回船发现陈哥高卧床上。我说，快起来，上甲板占位子去。我提一些吃食率先上去，搬一张小桌摆好。一会大家都到齐。我惊奇地发现昨夜买的烤饼边缘有整齐好看的缺口。细想得知应当是昨夜有文雅的小老鼠与我们共处过，温文的老鼠优雅地品尝过香甜的烤饼。不久船开动了，下行不远，即到瞿塘峡入口夔门。这时才发现那鸟嘴状山头，是夔门的一岸。深叹白帝城导游居然不向大家言明与白帝城咫尺相对的即是夔门。事后想来，白帝城近夔门一边，应当是观看夔门的绝佳位置。我因觉得岛上无甚奇特，就游兴散淡，恰巧没去那一边，心中不免大悔。轮船快速地驶入夔门。尽管水位已上升至150多米，仍觉得夔门雄奇逼仄，两岸石山石壁充满动能地似欲闭合之状。入得峡口，两岸崖壁多刀劈斧削般陡直。抬头望不到山头。导游极言三峡大坝建成之前瞿塘峡行船之险。又说，以前若非正午，船行峡中，太阳是晒不到船上来的。还说，以前崖壁有石刻、古栈道、悬棺，现在全淹没在几十米深处了。我贪婪地东张西望着。我曾经想象过巫山山脉的雄浑霸气，它用万千峰峦把四川盆地同长江中下游平原隔离开来，也当头拦住长江去路，几乎把长江逼成一条一路呼嚣穷极生凶的狂蟒。它阻挡过曹操和孙权的大军，也阻挡过凶残的日本兵。现在能亲睹巫山风貌，尽管长江原先狂烈奔放情状尽失，我仍觉得此行不虚。
轮船很快走出了仅八公里长的瞿塘峡。大江两岸山势陡地变得缓和。出峡谷至巫山县，川江两岸一路无甚茂盛植被。以前读杜甫于夔州所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想象里长江两岸山林多高长乔木。其实自万州以下，所见长江两岸，植被都不茂盛。那些高长大树，什么时候消失了的呢？
近午至巫山县城。船停。县城比奉节要大，城市面貌也较奉节繁华气派。将换小游轮游大宁河小三峡。陈哥同吴姐都没买小三峡门票。我人云亦云地同他们说，三峡大坝蓄水之后，三峡已不复可观，而小三峡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很有可观，不去将抱撼此行。吴姐被我说动，陈哥无比坚定，用鼻音浓重去声颇多的西北腔说，你们去吧，我给你们守房子呢。大宁河本非大江，峡谷自然较窄，难得的是这里的山坡极高，于是船行峡中，感觉真个有似在瞿塘峡中行走一般。据说大宁河以前也是流急滩险。进河口不远，就是银窝滩。以其历代此处频频沉船，富家运送银两船只亦不例外，故河底所沉银子极多而得名。河谷植被葱郁，但亦多灌木矮竹，罕见乔木。偶有飞播之柏林，也长势迟劣。间见陡峭石壁和嶙峋小石山，并不密集，故整个小三峡，并不能让人兴致勃发。小三峡分别为龙门峡、巴雾峡、滴翠峡，凡长六十公里。至滴翠峡大宁河支流马渡河，复换乘小渔船模样的机动木船，游小小三峡。马渡河以前水浅滩多，只勉强可通小船。现今水深亦百多米。可喜河谷狭窄深邃，河道仅容两小船过往，两岸多绝壁，抬头只见一线云天，让人有身处石缝之感。船老大五十来岁，圆脸壮实，口才极佳，又善歌，立船头给我们唱土家山歌。不久又闻绝壁中半有唢呐声。老大云彼吹唢呐者系岸上山民，走十几里山路过来给大家表演的。又云以前此河谷搞漂流，是当地经济一大来源。自从三峡大坝蓄水之后，河谷水深百米，一平如镜，漂流自是不能复搞，地方经济为之受挫。所以希望大家每人花十元钱买一纪念品。我闻言立掏腰包交上三十元，以免同船吴姐又抢先付款。左边河道每有下行游船飞速驶过，船上喜色洋溢的洋人多冲这边争相招手，口呼哈喽。马渡河也附会出长滩峡、秦王峡、三撑峡三个峡名。此三峡全长仅五公里，却清幽奇绝。若三五好友，驾舟携酒，缓行浅酌，当不复羡仙。返程船速加快，有游船仅载数名当地女人，漫唱土家山歌。船老大说，土家人喜欢山歌，不会唱山歌，男人难讨婆娘。大家起哄叫他再唱，他唱了一支，歌名翻译出来是别人的老婆不要爱。我想听听土家人不能爱别人老婆的理由，叫他翻译一下歌词，老大翻译了，却终是有要紧的几句听不懂。
返程出滴翠峡不远，游轮靠岸，游大昌古镇。大昌晋时置县，清季始并入巫山县。是大宁河流域物资集散重要码头。它处在群山环抱之中，古属巴国。自有其独特人文风貌。它历经战火，却完整地保留了明清古建筑群。古城原址早沉水底。现所见系整体搬迁而来。其南门城墙墙砖缝隙里清代宣统年间长出的一棵古黄桷树，也被原封不动整体搬运而来。那树石间虬树粗过手臂，树冠枝叶葱茏茂密。古镇极小，站南门望北门似仅在百十步之外，有“四门可通话，一灯照全城”之趣语。因搬离原址，城中人失了赖以生存的山水，多已外出谋生，故城中住户常以铁将军把门，城中居住人家已然不多。街边不多的几个摊点，卖与游人酸辣凉豆花同茶叶。
船停不过三刻，又复返程。于巴雾峡见数百猿猴顾老负幼行进在岸边落照里。一船争睹，导游兴致陡高，说，巫山人因三峡大坝流离失所，这些猴子却因祸得福，政府每年向它们投食大量玉米，让它们吃上了国家粮。小三峡航线开通之初，这些猴子受到惊吓，会往游船上投掷石块。现在是见惯不惊了。导游一路大卖当地茶叶和邮集，因口才绝佳，生意大好。看看快到巫山县城，那个教师改行的女导游说现在天黑较迟，你们可以看到著名的巫峡神女峰。于是息声点钞。
回得长江游轮，我又急急叫上陈哥，去甲板等看巫峡。船却迟迟不开，直待暮色从山头爬来，布满江面，船才缓慢启动。进入巫峡，天已然黑了。天零星落雨。月色似有还无。船过神女峰，模糊几不可辨。众人围诘导游，导游说天黑得快，没法啊，大家吹吹江风，也是不错啊。我笑对陈哥说，陈哥你从未吹过江南江风，好好吹吹，我不喜欢江风，回房睡去。陈哥鼻意浓重地说了句什么，也跟着我们三人回房。吴姐颇有倦容，说小三峡有什么看头啊。陈哥闻言，大喜。我说陈哥你真不唱西北民歌啊？陈哥很好脾气，用听上去发音有几分艰难情状的西北口音说，花儿呀？我不是回族人，不会唱。
九月十四日。昨夜满心恨意睡去，居然也无梦，一觉醒来，天又已是大亮。船早停了。透过窗户望见对面山石清奇秀雅，高低错落的山头上多生秀木，临河为绝崖，几乎垂直掉入江中。目测觉得河道较窄。我大喜，知这该死的夜过巫峡的轮船尚在巫峡之内。我急急洗漱了，率先上甲板去。轮船停在九畹溪口。那么，船已然进入湖北境内。也就是离神龙架、离屈原和昭君故乡不远了。一路老窝在房间的陈哥紧随我后来到甲板，用浓重的西北口音说，好美啊。我笑，说，与酒泉和敦煌的景色不一样啊？陈哥说，肯定不一样啊。我们那里没有这么大的河啊。妻子和吴姐也一起上到甲板来。我同妻子说，快泡泡面，吃了好玩去。大家大约心情同我差不多，全立即认真地投入吃泡面联合行动。
我们走下轮船，九畹溪河面还贴布着淡淡的雾气，让人觉得九畹溪还没有从昨夜的甜梦中完全醒来。我们换乘的是装了燃油发动机的龙船模样的无篷船，每船二十来个座位。起初船并不发动发动机，让游客们划龙船一样划桨。不同的船进入用绳索隔出的不同航道，造成竞赛的态势。游客们就划着桨喊起来，力争上游。划过赛道，发动机响起，船箭似地往上游行进。
九畹溪的峡谷，多嶙峋石峰，崖壁也全是望上去硬度较大的石头，而大宁河小三峡峡壁泥土相对较多，崖壁石头风化程度也较大，所以九畹溪显得奇秀，大宁河则显得雄浑一些。九畹溪又见悬棺二具。这些悬棺如何弄上高崖的，至今是谜。棺材加尸体总重量应当在千斤以上。我觉得可信的说法是从山顶悬索放下的。其实觉得太难，是存在思维的误区。我们看到的是整体的棺材，我们就只往整具地安放棺材一方式去想。其实可以把棺材分块吊放至悬岸上，然后再行组合。那样难度就小很多了。这些悬棺有些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至迟，也截至于明代。三峡地区的，应当是古巴人所为。四川宜宾的悬棺群，则为僰人。江西和福建也有悬棺，其主人则好像分别是濮人和越人。悬棺的葬俗，后来怎么就消亡了呢？是不是人种迁徙或灭绝了呢？我不得而知。望着这些悬棺，想象为群山阻隔而几乎与世隔绝的古代巴人，感慨良多，却莫可言说。
龙船行数十分钟，靠一条更小的河流河口停泊了。河口有浮船有戏院。我们赶到的时候，演出刚结束，距下一趟演出，据说还有半小时。我们踏上峡谷中的浮桥，往小河河谷深处走。峡谷最窄处，几乎侧伸两手可以触到两壁，高却仰望不到山顶。走不远，弃浮桥而上悬崖。吴姐不敢爬，掉头就回。喊也喊不住。陈哥一马当先，埋头爬台阶。我同妻子跟上。那路却是回河谷口的。因我东张西望，又拍照，一会妻子走远了。高空中却见有人在悬拉于两岸半山的一条钢丝绳踩单车。车下还悬吊一个人。陈哥也对着天空拍了又拍。我始终没有赶上妻子。回到河口，妻子同吴姐坐在戏院了。戏还没开场。我拉妻子去浮船上买三峡石。一些色彩好看，有些像玉的石头。我不知是不是真产在三峡地区的石头了。买了一些，一袋子装了，听得那边戏台好像开演，赶紧跑回戏院。戏果然开场了。正演屈原读私塾时的趣事。之后用不同场景，把屈原一生最重要的事件演绎了一遍。细想举世皆醉他独醒的屈原的一生，实在有些让我揪心。戏好像还很长，我看看时间，离规定返游轮时间不到半小时了，赶紧叫上吴姐陈哥走出戏院。我边走边问陈哥，那些女孩子漂亮吧？陈哥感触良深地赞叹到，漂亮。我这样问，是因为眼前一直晃动着一个漂亮女孩的影子。那女孩态度娴静，面容姣好，身材迷人，最是她那笑容，让人看了心生喜悦。吴姐也说，那几个女孩，都好漂亮的。九畹溪，是秭归地界，出美女，应是古来如此。
返轮船下行不远，走出巫峡了。两岸低缓下去，游客们的兴致也低缓下去。大家都回房间整理东西，预备下船。因吴姐要乘轮船回重庆，导游让她把行李留放房间。吴姐被安排坐一号车，而我两口子同陈哥仍坐一车，四号车。船在太平溪港停靠，岸边码头极高陡，我们选择坐缆车上岸。缆车里我不禁频频回望长江。此时离开长江水，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走进长江。在长江里待了两天两夜，我不敢说了解了三峡。记起关于三峡水的一个故事。说，王安石胃疾，想要三峡之中峡水煮茶，故托苏轼取水给他。苏轼于巫峡忘了取，直到下峡，也即是西陵峡吧，才记起取水一事，赶紧取了，心想，中峡下峡都是三峡水，应没什么分别，我不说，王也无从分辨。哪知王安石煮茶有顷，怒道，你取的是下峡水吧？怎么愚弄我？苏轼问，何以见得？王安石说他从茶色浓淡可以看出这水是下峡之水。苏轼愕然。苏轼是蜀人，还是高人，他对三峡尚有不知，我又怎么能知三峡呢？
旅行大巴一直把我们送往三峡大坝。大坝安检极严格，不亚登飞机。分俯眺、平视、仰望三个角度参观了大坝。这个安详而骄傲地卧在西陵峡中的大坝，与世隔绝，而又举世闻名。大坝边的园林里有玉石般漂亮的长江石，被整块安放在草地里，或者做成石凳放在树下。园中又遇吴姐。笑笑地互相说几句话。游完三峡大坝，大家被带去特产商店，导游说他要完成积分，希望大家能进去购物。进去却有好多湖南产的吃食摆在那里。那些本地特产，模样实在有点让人生疑。妻子随手拿了一点东西，表示没有与导游对抗的意思。然后去排队付款。妻子无聊等待中，手中东西被人夺走，原来是吴姐在她前面两位，看到妻子在排队，伸手把妻子手中东西抢过去打码付款了。我们两口子都有些不安，道谢。吴姐说，莫客气啊，马上就分别了，以后恐怕吃不到我买的东西了啊。
四号旅游大巴把我们送往宜昌。可以望见西陵峡。峡谷边和公路边的山峰，看上去很柔美。但很快，公路就偏离了河谷，我于不知不觉中瞌睡过去。到得宜昌九码头，天色看起来已近黄昏。出站口看到陈哥，过去道别，问他接站的人找到了没有。陈哥说找到了。他今住宜昌。我说，我先去火车站看车票。同妻子打的去火车东站。那的哥给人一种狡诈之感。我心说，天下九头鸟之说，也许属实了。我们买到夜间零点的火车票。我同妻子说，把行李寄了，看看宜昌去。妻子说你也不熟悉吧？我说，随便拣一路公交车，坐到看去还繁华的地方就下，然后坐同一路车回，不就得了？结果九路车把我们带到了五一广场。我们四处乱走了一会，妻子嫌累，不肯走了，选一家餐馆吃饭。点了鸽子汤、辣椒炒鱼干、炒蘑菇等。味道一般。回火车站，街上霓虹耀眼了。我同妻子说，还有几个小时，去网吧玩吧。妻子无言相随。我刚开机，妻子却说，空气这么污浊，我出去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跟出来。买水果同她坐广场树下椅子静坐。看看到了二十二点多，便取回行李，进候车室去。
游张飞庙。于是大家说话或者看书。床头灯雪亮，看书一点不费眼。果真二十三点半船停了，广播说云阳张飞庙到了，要去游玩的游客请下船登岸。
张飞庙在不高的半山腰上，一路灯光很明亮，我准备的头灯根本不必用。此庙原址已淹在他处水底。此庙因为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便整体搬迁至这个水淹不到山坡上。庙完全保持原貌。廊宇甚多，高低错落，极富情致。雕塑和碑刻也极多。回船时天空一轮圆月很高远，却不甚明亮。记起今天是中秋。我于庙外买两个现烤现卖的烤饼，权充月饼。回船上分给陈哥吴姐，却都不要，妻子也不要，我独啖一饼，味道极好，剩下的三个依旧捆扎塑料袋里，放临窗桌上，心想明早它可以是很好的早餐。放好饼，发现同房三人都已睡下。我拿出mp5，戴上耳机看一会傅佩荣的庄子讲座，等睡意上来，也倒头睡去。
九月十三日。醒来天已大亮。起身望窗外，轮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所见江面开阔，水平如镜。此次旅程被旅行社称为平湖游。大约出自毛泽东主席“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词句。平湖二字带给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从唐古拉山雪山流出的沱沱河，流经青海西藏云南四川，到眼下所在的重庆，一路有不同的名称：通天河，金沙江，川江。我一直向往亲历这些江段，它们都那么个性鲜明，生动奔腾。鲜活的它们突然就化身为湖，我情感上有一些难以接受。总觉得江在变为湖的过程中，已经悲怆死亡。
大家似乎都没有马上起床的迹象。我一个人走到甲板去，去看看这是到了哪里，想看看有没有拍到什么好照片的可能。甲板上空无一人。四周景致寻常。轮船停靠在一个高坡边，上边是奉节县城。因为岸坡太高陡，除了码头，看不到奉节县城的景象。对岸山形山貌无甚可观，基本没有什么植被，稀疏地散落几栋砖房。一艘巨大游轮好像没有在奉节停靠，沿那边山脚往下游驶去。我一张照片也没拍，又下到房间去。大家都已起床。这时广播叫去白帝城的旅客上岸搭乘汽车，并务必于九时四十返船。陈哥没有买景点通票，说不去。我说，临时买门票吧，你应当陪陪吴姐啊。吴姐神情大方地说，不陪以后没机会了。陈哥回说不去。
奉节县城干净漂亮，但显得有点小。大巴把我们拉往白帝城对岸。白帝城以前是一个半岛，因为平湖的出现，现在完全成为岛屿了。岛并不高，但植被丰茂葱郁。岛并不大，远望没有想象中应有的震撼人心。它四周都是高山，尤其是它左后方的一座鸟头似的高耸入云的山头，让我忍不住望了又望，念及马上要进入瞿塘峡了，那山头应当是巫山之一峰。于是有些振奋，觉得即使在平湖里，三峡应当雄伟依旧。过白帝城的桥极长，桥上望远山生云，忽然又觉得白帝城还是极富诗意非同寻常的。岛上并无平地，想象不出西汉公孙述如何能在岛上扎兵。我觉得把它当成封守航道的据点则可，说是公孙述屯兵称帝之地，则委实太小。岛上除了白帝庙，还有观星亭，传说诸葛孔明曾经在此亭夜观星象。我觉得在夜凉如水的亭中独自望天的孔明一定落寞得无以复加。我不知刘备是否真的来过此岛。刘备兵败于东吴，兵退夔门外，按照人情常理，他应当住在夔州城里，没有理由跑到这小岛上来住着。那么，刘备闷极无聊，来岛上观望一回则可，病死岛上于此托孤，亦非可信。这样胡思乱想着很快就把小岛走遍。找到走散的妻子和吴姐，一起下山过桥回来。回到码头，拍得古夔州城楼照片数张。古城楼为前所见鸟嘴样山头所陪衬，颇有画意。于码头同吴姐三人各吃汤面一碗，吴姐于开吃前抢先付了款。
回船发现陈哥高卧床上。我说，快起来，上甲板占位子去。我提一些吃食率先上去，搬一张小桌摆好。一会大家都到齐。我惊奇地发现昨夜买的烤饼边缘有整齐好看的缺口。细想得知应当是昨夜有文雅的小老鼠与我们共处过，温文的老鼠优雅地品尝过香甜的烤饼。不久船开动了，下行不远，即到瞿塘峡入口夔门。这时才发现那鸟嘴状山头，是夔门的一岸。深叹白帝城导游居然不向大家言明与白帝城咫尺相对的即是夔门。事后想来，白帝城近夔门一边，应当是观看夔门的绝佳位置。我因觉得岛上无甚奇特，就游兴散淡，恰巧没去那一边，心中不免大悔。轮船快速地驶入夔门。尽管水位已上升至150多米，仍觉得夔门雄奇逼仄，两岸石山石壁充满动能地似欲闭合之状。入得峡口，两岸崖壁多刀劈斧削般陡直。抬头望不到山头。导游极言三峡大坝建成之前瞿塘峡行船之险。又说，以前若非正午，船行峡中，太阳是晒不到船上来的。还说，以前崖壁有石刻、古栈道、悬棺，现在全淹没在几十米深处了。我贪婪地东张西望着。我曾经想象过巫山山脉的雄浑霸气，它用万千峰峦把四川盆地同长江中下游平原隔离开来，也当头拦住长江去路，几乎把长江逼成一条一路呼嚣穷极生凶的狂蟒。它阻挡过曹操和孙权的大军，也阻挡过凶残的日本兵。现在能亲睹巫山风貌，尽管长江原先狂烈奔放情状尽失，我仍觉得此行不虚。
轮船很快走出了仅八公里长的瞿塘峡。大江两岸山势陡地变得缓和。出峡谷至巫山县，川江两岸一路无甚茂盛植被。以前读杜甫于夔州所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想象里长江两岸山林多高长乔木。其实自万州以下，所见长江两岸，植被都不茂盛。那些高长大树，什么时候消失了的呢？
近午至巫山县城。船停。县城比奉节要大，城市面貌也较奉节繁华气派。将换小游轮游大宁河小三峡。陈哥同吴姐都没买小三峡门票。我人云亦云地同他们说，三峡大坝蓄水之后，三峡已不复可观，而小三峡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很有可观，不去将抱撼此行。吴姐被我说动，陈哥无比坚定，用鼻音浓重去声颇多的西北腔说，你们去吧，我给你们守房子呢。大宁河本非大江，峡谷自然较窄，难得的是这里的山坡极高，于是船行峡中，感觉真个有似在瞿塘峡中行走一般。据说大宁河以前也是流急滩险。进河口不远，就是银窝滩。以其历代此处频频沉船，富家运送银两船只亦不例外，故河底所沉银子极多而得名。河谷植被葱郁，但亦多灌木矮竹，罕见乔木。偶有飞播之柏林，也长势迟劣。间见陡峭石壁和嶙峋小石山，并不密集，故整个小三峡，并不能让人兴致勃发。小三峡分别为龙门峡、巴雾峡、滴翠峡，凡长六十公里。至滴翠峡大宁河支流马渡河，复换乘小渔船模样的机动木船，游小小三峡。马渡河以前水浅滩多，只勉强可通小船。现今水深亦百多米。可喜河谷狭窄深邃，河道仅容两小船过往，两岸多绝壁，抬头只见一线云天，让人有身处石缝之感。船老大五十来岁，圆脸壮实，口才极佳，又善歌，立船头给我们唱土家山歌。不久又闻绝壁中半有唢呐声。老大云彼吹唢呐者系岸上山民，走十几里山路过来给大家表演的。又云以前此河谷搞漂流，是当地经济一大来源。自从三峡大坝蓄水之后，河谷水深百米，一平如镜，漂流自是不能复搞，地方经济为之受挫。所以希望大家每人花十元钱买一纪念品。我闻言立掏腰包交上三十元，以免同船吴姐又抢先付款。左边河道每有下行游船飞速驶过，船上喜色洋溢的洋人多冲这边争相招手，口呼哈喽。马渡河也附会出长滩峡、秦王峡、三撑峡三个峡名。此三峡全长仅五公里，却清幽奇绝。若三五好友，驾舟携酒，缓行浅酌，当不复羡仙。返程船速加快，有游船仅载数名当地女人，漫唱土家山歌。船老大说，土家人喜欢山歌，不会唱山歌，男人难讨婆娘。大家起哄叫他再唱，他唱了一支，歌名翻译出来是别人的老婆不要爱。我想听听土家人不能爱别人老婆的理由，叫他翻译一下歌词，老大翻译了，却终是有要紧的几句听不懂。
返程出滴翠峡不远，游轮靠岸，游大昌古镇。大昌晋时置县，清季始并入巫山县。是大宁河流域物资集散重要码头。它处在群山环抱之中，古属巴国。自有其独特人文风貌。它历经战火，却完整地保留了明清古建筑群。古城原址早沉水底。现所见系整体搬迁而来。其南门城墙墙砖缝隙里清代宣统年间长出的一棵古黄桷树，也被原封不动整体搬运而来。那树石间虬树粗过手臂，树冠枝叶葱茏茂密。古镇极小，站南门望北门似仅在百十步之外，有“四门可通话，一灯照全城”之趣语。因搬离原址，城中人失了赖以生存的山水，多已外出谋生，故城中住户常以铁将军把门，城中居住人家已然不多。街边不多的几个摊点，卖与游人酸辣凉豆花同茶叶。
船停不过三刻，又复返程。于巴雾峡见数百猿猴顾老负幼行进在岸边落照里。一船争睹，导游兴致陡高，说，巫山人因三峡大坝流离失所，这些猴子却因祸得福，政府每年向它们投食大量玉米，让它们吃上了国家粮。小三峡航线开通之初，这些猴子受到惊吓，会往游船上投掷石块。现在是见惯不惊了。导游一路大卖当地茶叶和邮集，因口才绝佳，生意大好。看看快到巫山县城，那个教师改行的女导游说现在天黑较迟，你们可以看到著名的巫峡神女峰。于是息声点钞。
回得长江游轮，我又急急叫上陈哥，去甲板等看巫峡。船却迟迟不开，直待暮色从山头爬来，布满江面，船才缓慢启动。进入巫峡，天已然黑了。天零星落雨。月色似有还无。船过神女峰，模糊几不可辨。众人围诘导游，导游说天黑得快，没法啊，大家吹吹江风，也是不错啊。我笑对陈哥说，陈哥你从未吹过江南江风，好好吹吹，我不喜欢江风，回房睡去。陈哥鼻意浓重地说了句什么，也跟着我们三人回房。吴姐颇有倦容，说小三峡有什么看头啊。陈哥闻言，大喜。我说陈哥你真不唱西北民歌啊？陈哥很好脾气，用听上去发音有几分艰难情状的西北口音说，花儿呀？我不是回族人，不会唱。
九月十四日。昨夜满心恨意睡去，居然也无梦，一觉醒来，天又已是大亮。船早停了。透过窗户望见对面山石清奇秀雅，高低错落的山头上多生秀木，临河为绝崖，几乎垂直掉入江中。目测觉得河道较窄。我大喜，知这该死的夜过巫峡的轮船尚在巫峡之内。我急急洗漱了，率先上甲板去。轮船停在九畹溪口。那么，船已然进入湖北境内。也就是离神龙架、离屈原和昭君故乡不远了。一路老窝在房间的陈哥紧随我后来到甲板，用浓重的西北口音说，好美啊。我笑，说，与酒泉和敦煌的景色不一样啊？陈哥说，肯定不一样啊。我们那里没有这么大的河啊。妻子和吴姐也一起上到甲板来。我同妻子说，快泡泡面，吃了好玩去。大家大约心情同我差不多，全立即认真地投入吃泡面联合行动。
我们走下轮船，九畹溪河面还贴布着淡淡的雾气，让人觉得九畹溪还没有从昨夜的甜梦中完全醒来。我们换乘的是装了燃油发动机的龙船模样的无篷船，每船二十来个座位。起初船并不发动发动机，让游客们划龙船一样划桨。不同的船进入用绳索隔出的不同航道，造成竞赛的态势。游客们就划着桨喊起来，力争上游。划过赛道，发动机响起，船箭似地往上游行进。
九畹溪的峡谷，多嶙峋石峰，崖壁也全是望上去硬度较大的石头，而大宁河小三峡峡壁泥土相对较多，崖壁石头风化程度也较大，所以九畹溪显得奇秀，大宁河则显得雄浑一些。九畹溪又见悬棺二具。这些悬棺如何弄上高崖的，至今是谜。棺材加尸体总重量应当在千斤以上。我觉得可信的说法是从山顶悬索放下的。其实觉得太难，是存在思维的误区。我们看到的是整体的棺材，我们就只往整具地安放棺材一方式去想。其实可以把棺材分块吊放至悬岸上，然后再行组合。那样难度就小很多了。这些悬棺有些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至迟，也截至于明代。三峡地区的，应当是古巴人所为。四川宜宾的悬棺群，则为僰人。江西和福建也有悬棺，其主人则好像分别是濮人和越人。悬棺的葬俗，后来怎么就消亡了呢？是不是人种迁徙或灭绝了呢？我不得而知。望着这些悬棺，想象为群山阻隔而几乎与世隔绝的古代巴人，感慨良多，却莫可言说。
龙船行数十分钟，靠一条更小的河流河口停泊了。河口有浮船有戏院。我们赶到的时候，演出刚结束，距下一趟演出，据说还有半小时。我们踏上峡谷中的浮桥，往小河河谷深处走。峡谷最窄处，几乎侧伸两手可以触到两壁，高却仰望不到山顶。走不远，弃浮桥而上悬崖。吴姐不敢爬，掉头就回。喊也喊不住。陈哥一马当先，埋头爬台阶。我同妻子跟上。那路却是回河谷口的。因我东张西望，又拍照，一会妻子走远了。高空中却见有人在悬拉于两岸半山的一条钢丝绳踩单车。车下还悬吊一个人。陈哥也对着天空拍了又拍。我始终没有赶上妻子。回到河口，妻子同吴姐坐在戏院了。戏还没开场。我拉妻子去浮船上买三峡石。一些色彩好看，有些像玉的石头。我不知是不是真产在三峡地区的石头了。买了一些，一袋子装了，听得那边戏台好像开演，赶紧跑回戏院。戏果然开场了。正演屈原读私塾时的趣事。之后用不同场景，把屈原一生最重要的事件演绎了一遍。细想举世皆醉他独醒的屈原的一生，实在有些让我揪心。戏好像还很长，我看看时间，离规定返游轮时间不到半小时了，赶紧叫上吴姐陈哥走出戏院。我边走边问陈哥，那些女孩子漂亮吧？陈哥感触良深地赞叹到，漂亮。我这样问，是因为眼前一直晃动着一个漂亮女孩的影子。那女孩态度娴静，面容姣好，身材迷人，最是她那笑容，让人看了心生喜悦。吴姐也说，那几个女孩，都好漂亮的。九畹溪，是秭归地界，出美女，应是古来如此。
返轮船下行不远，走出巫峡了。两岸低缓下去，游客们的兴致也低缓下去。大家都回房间整理东西，预备下船。因吴姐要乘轮船回重庆，导游让她把行李留放房间。吴姐被安排坐一号车，而我两口子同陈哥仍坐一车，四号车。船在太平溪港停靠，岸边码头极高陡，我们选择坐缆车上岸。缆车里我不禁频频回望长江。此时离开长江水，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走进长江。在长江里待了两天两夜，我不敢说了解了三峡。记起关于三峡水的一个故事。说，王安石胃疾，想要三峡之中峡水煮茶，故托苏轼取水给他。苏轼于巫峡忘了取，直到下峡，也即是西陵峡吧，才记起取水一事，赶紧取了，心想，中峡下峡都是三峡水，应没什么分别，我不说，王也无从分辨。哪知王安石煮茶有顷，怒道，你取的是下峡水吧？怎么愚弄我？苏轼问，何以见得？王安石说他从茶色浓淡可以看出这水是下峡之水。苏轼愕然。苏轼是蜀人，还是高人，他对三峡尚有不知，我又怎么能知三峡呢？
旅行大巴一直把我们送往三峡大坝。大坝安检极严格，不亚登飞机。分俯眺、平视、仰望三个角度参观了大坝。这个安详而骄傲地卧在西陵峡中的大坝，与世隔绝，而又举世闻名。大坝边的园林里有玉石般漂亮的长江石，被整块安放在草地里，或者做成石凳放在树下。园中又遇吴姐。笑笑地互相说几句话。游完三峡大坝，大家被带去特产商店，导游说他要完成积分，希望大家能进去购物。进去却有好多湖南产的吃食摆在那里。那些本地特产，模样实在有点让人生疑。妻子随手拿了一点东西，表示没有与导游对抗的意思。然后去排队付款。妻子无聊等待中，手中东西被人夺走，原来是吴姐在她前面两位，看到妻子在排队，伸手把妻子手中东西抢过去打码付款了。我们两口子都有些不安，道谢。吴姐说，莫客气啊，马上就分别了，以后恐怕吃不到我买的东西了啊。
四号旅游大巴把我们送往宜昌。可以望见西陵峡。峡谷边和公路边的山峰，看上去很柔美。但很快，公路就偏离了河谷，我于不知不觉中瞌睡过去。到得宜昌九码头，天色看起来已近黄昏。出站口看到陈哥，过去道别，问他接站的人找到了没有。陈哥说找到了。他今住宜昌。我说，我先去火车站看车票。同妻子打的去火车东站。那的哥给人一种狡诈之感。我心说，天下九头鸟之说，也许属实了。我们买到夜间零点的火车票。我同妻子说，把行李寄了，看看宜昌去。妻子说你也不熟悉吧？我说，随便拣一路公交车，坐到看去还繁华的地方就下，然后坐同一路车回，不就得了？结果九路车把我们带到了五一广场。我们四处乱走了一会，妻子嫌累，不肯走了，选一家餐馆吃饭。点了鸽子汤、辣椒炒鱼干、炒蘑菇等。味道一般。回火车站，街上霓虹耀眼了。我同妻子说，还有几个小时，去网吧玩吧。妻子无言相随。我刚开机，妻子却说，空气这么污浊，我出去了。我只好恋恋不舍地跟出来。买水果同她坐广场树下椅子静坐。看看到了二十二点多，便取回行李，进候车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