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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然看着便利店门口,那道白色身影站了一会儿,蹲下来继续清理地上的油漆。他默默往后看了一眼,有些迟疑。

    他不大明白,乔总让停车的意思。

    上次他贸然提起这位学妹,还被瞪了一眼来着。

    热水已经冷了,司真擦了片刻,双手又冻成了十根萝卜。她有点撑不住,把手洗干净擦干,贴在脸颊上暖了暖。

    有人向她走了过来。司真起身,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她顿了顿,伸出手:“你好。”

    “你好。”徐然礼节性回握。

    “你是乔氏的人?”司真记得,上次他和学长一起出现在小区里。

    徐然有任务来,不敢多说,只递给她一张字条。

    司真接过,却见上头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刚劲凌厉的字体写着:伯克利咖啡。

    “这是?”

    “这个咖啡店正在招聘兼职店员,您有需要的话,可以拨打这个电话。”他说完,不给司真再问什么的机会,向她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她的学生快步跑过来,关心的脸杵到她跟前:“司老师,你没事儿吧?摔到哪了?”

    “还好,没事。”司真这么说着,却被疼得眼里冒泪光。她一边向手上呵热气,一边用力握了握,掌心的痛感才缓解几分。

    学生见她无碍,一扭头:“刚才谁扔的?过来道歉!”

    果然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小跑过来,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我扔的……我想砸我哥来着,扔偏了,对不起姐姐。”

    “没关系,我没受伤,”司真向他笑,声音温柔,“你们去玩吧。”

    男孩子又向她说了对不起,跟着哥哥们跑开。

    乔赫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冷冷的视线随即瞥向她。司真觉得他和冬天这个季节真的很相称,那双眼的温度看起来有零下。

    他刚从对街的咖啡店出来,握着咖啡杯的手修长好看,相形之下自己红肿的萝卜手实在寒碜。

    司真打开包,把夹在书里的信封取出。

    “学长,你可能有点误会,这钱请你收回。”

    乔赫垂眸,扫过一眼。

    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吸引他的视线的,却是捏着信封的那只手——大鱼际和指甲泛着青紫色,手指发红臃肿。

    见他不接,司真又往前递了递:“我的脚伤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向你索赔的意思。这不是笔小数目,你拿回去吧……”

    即便赚钱多,也没有随手两千块给人的道理。

    乔赫没耐心听她啰嗦,抽回信封,顺手将那一杯咖啡放到她手里。

    冰天雪地里,热乎乎的杯子一入手,司真便下意识用双手捧住,抱紧了那让人倍觉熨帖的温度。愣了两秒,她抬头,诧异地看向乔赫。

    他已经转身走了,一个字都懒得留下。

    司真看着他阔步走向路边,白雪覆盖的街道和黑色车子构成色调分明的背景,那道身影冷傲而挺拔。

    其实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司真兼职的便利店在附近的诚信小区,紧邻着江州路步行街。

    严格意义上其实算不上一个小区,只有两栋居民楼,住户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邻里之间关系和睦团结,自己集资修了大门,挂上牌匾。

    小区一个住户用楼下的门脸房开了便利超市,司真周末帮忙看店,按小时计酬。

    她的长相和脾气都是温柔可人的那一挂,做事细心妥帖,又是重本高材生,公派德国留过学,在诚信小区里可谓受尽大妈大婶的宠爱。

    司真上完家教课过去时,遇见几个从新开的商场看完免费电影回来的阿姨。

    “司真来啦。”刚烫了一头梨花烫的谭姨笑眯眯叫她,“你寒假有安排了吗?要是有时间,给我们浩乐补补课吧。”

    “可以啊。浩乐最近怎么样?”司真笑着问。

    “嗐,别提了,期中考试数学又是十几分,卷子一面儿都没写完。”谭姨提起来就磨牙切齿,“别人都在做题,他一会儿抠手指一会儿看窗外风景,丫的还没个虱子大就开始给我装文青。”

    司真笑出声,然后道:“这是注意力不集中的表现,可以做一些针对性的训练,把他的习惯扭过来。”

    “成成成,就按你说的训练!”谭姨对她有一种偶像般的盲从。

    另外几位阿姨也跟着道:“我们家那俩明年要中考了,英语分总是拖后腿。司真你英语好,给他们辅导辅导?”

    “还有我们心语,这丫头数学英语都挺好,就是语文作文老写不好,邪了门了。”

    “诶诶诶,我先预约的。”谭姨生怕人被抢了。顿了下,又一拍巴掌,“要不这样,把孩子都凑到一块上课得了,回头我让老谭把棋牌室给你腾腾。”

    说话间已经走到小区,远远瞧见七八个大老爷们站在棋牌室外头,穿着统一从批发市场采购的藏蓝或烟灰色棉马甲,或揣着手,或夹着烟。便利店的老板冯发财也在其中。

    谭姨嗓子亮,一声喊过去:“合计什么大业呢你们。麻将机坏了?”

    “麻将什么机,房子都快拆了。”手臂上纹着老虎刺青的老谭摘下针织帽,在光头上抹了两把,又把帽子戴回去。

    老房子拆迁对许多人来说是喜事,意味着一笔可观的拆迁费。可在场的众多人,男人各个一脸严肃,女人听见这话也不见喜色。

    他们这些人,都曾拿过一笔农村征地的补偿金,搬到了城里来,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基本不愁生计。因此对放弃这两栋楼再多拿一次拆迁费,似乎并没多大兴趣。

    “咋回事啊?”有人问。

    “那个啥乔氏集团,盯上咱们这片儿的地了。”

    司真一怔,倒先想起那位学长来。

    莫名其妙地。

    谭姨想问题倒是简单:“咱不卖啊。他们还能把我们铲平了?”

    这几年开发商的推土机将钉子户铲平的事没少发生。况且乔氏财大势大,想要搞定几个钉子户,易如反掌的事。

    冯发财道:“大家团结一致,都不卖,他们找不到突破口就没办法了。”他戴着眼镜,当过十几年老师,说起话来有些分量。

    老谭第一个赞成:“对,晚上把大家召集过来,动员一下。咱们都说好,谁都不许卖!”

    众人纷纷赞同。

    “不卖不卖,住得好好的,我可不想搬。你们看现在那些新楼盘,都是电梯,我看见那玩意儿就害怕,掉下来不得把人摔个两瓣。”

    “就是,我们还要给司真开个补习班呢。”

    ……

    司真虽然不是诚信小区的人,来这里也有大半年了,跟大家的感情都很好。

    城市的楼房越建越高,邻里街坊的人情味也越来越淡,但这个小区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就跟她长大的那个村子一样,一家炖锅肉,全村的孩子都能吃到。

    再譬如说,冯发财的儿子小旭十岁时查出慢性肾功能不全,后来发展至尿毒症,需要肾移植,小区的许多爷们儿都自愿去做了配型。

    便利店里有台电脑,司真空闲的时候上网查了查。

    江州路是一条有近百年历史的商业步行街,改革开放后随着其他商圈的崛起繁荣,这条老街依然顽强挺立,占据着一席之地。乔氏看中了江州路的潜力,有意进行改扩建,打造一个全新的商业圈。包括诚信小区在内的一片老房子,都在其规划范围。

    这是个大项目,乔氏对这块地皮志在必得。司真不免担心,如果大家执意不肯搬,恐怕会有乔氏产生冲突。

    气温持续走低,路上的雪结成冰,迟迟不化。

    又一个周日,司真将早上刚送来的一批货整理到货架上,顺便清点了一下,把临期产品登记下来,方便搞促销活动。

    忙到快中午,见店里没什么顾客,便关了门,拿上几盒临期糖果,去分给小区里的小朋友。

    外头冷得不像话,还飘着雪花,司真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裹得像上雪山的探险队,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楼下多了两辆轿车,司真看了几眼,在院子里喊了一声,许多小朋友便呼朋唤友地跑出来了。

    司真记得小区里有五十四个孩子,包括上高中的大孩子在内,一人两颗刚刚好。小朋友领完自己和哥哥姐姐的糖便飞跑着散去,谭叔家的浩乐却留了下来。他从手心里抠出一颗糖给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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